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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凌细柳舒檀 > 第二百四十二章 归鸿
 
风裹着斜雨扑进了大殿中,沾湿了少年的鬓发。

外面蝉声不知何时止歇,冷风透骨而入,仲夏天气里的雨哪有几分寒,少年却起了彻骨的深寒。

雨水沿着琉璃瓦蜿蜒,在屋檐下汇成雨帘,被风一吹全都钻入了少年的脖颈里,他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双膝跪在地上,凝成小溪的水流湿了衣裤。

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却对廊下跪着的人视若无睹,显然是对眼前这一幕司空见惯。

突然,廊下飞入两只雨燕,黑亮的羽毛抖动着飞入了檐下的鸟巢中。

少年微微抬首。却是看着两只相互嬉戏的雨燕出了神。

就连太监福安唤了几声名字都没有听见,猛然回过神,却见福安公公蹙着眉,担忧地说道:"皇上叫您进去。"

舒檀乍然听到这话,微微愣了愣,待反应过来时,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他就知道他会答应的,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若是再不用药,细细的命就救不回来了。

"多谢谢福公公。"舒檀抬脚便要站起,却因为跪的太久,用力动了动双腿,半晌却没有动静,他知道这样寒湿的阴雨天气。他接连跪了四天,尽管期间他不止一次地揉捏双腿,促进血液的流通,但毕竟是跪的太久,加上前次在死亡谷遭遇泥石滑坡,他困数日,他这双腿怕是以后要落下病根儿。

然而。舒檀却是毫不在意。

他蹙了蹙眉,发现自己根本就站不起来时,他抬眸冲着福公公露出温和的笑意,"劳烦公公拉我一把。"

福公公见状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舒檀的臂弯,用力一扯才将他拉起来。

即便是站起身,他的双腿依旧麻木无知,举步维艰。

可他心里有事儿,牵挂着细细,咬了咬牙抬脚便要走。

"等等!"福公公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紫金暖炉,得给舒檀,嘱托道:"你先暖暖再进去。"

进去之后定然又是一番折腾,为了保持体力,舒檀并没有拒绝福安公公的好意,他将暖炉接过在腿脚上滚了滚,觉得腿上渐渐恢复了温度,这才将东西还给了福公公,低声道:"多谢!"

殿门大开,急风入内,拂动玉钩珠帘,珠玉轻悄相击,发出一阵阵轻吟。

"咳咳……"明黄蛟绡纹锦帐微微抖动,舒檀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咳嗽嘶哑,听得出来他病的不轻。

舒檀垂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行至明黄色帐帘外跪下,沉声道:"陛下金安。"他的声音同样嘶哑,却是因为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更加压抑而急促的咳嗽声,舒檀不由抬眸看向明黄色蛟绡纹锦帐上映出的瘦弱身影。

他竟是病的如此厉害。

他正想着,身后渐渐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微微侧首,见是一年轻的男子向着龙榻走来,他的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陛下,您该进药了!"御医刘翰低声道。

一阵静默之后,帐内响起低低的说话声,"先搁那儿吧!"

刘翰不由蹙了眉。张口便要说话,但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话到嘴边又了回去。

御医退下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门口随侍的福安,以及帐帘内外的两人。

舒檀决心不再等了,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张口便要说话。

"你可知,在外将军未经传召私自入京是什么罪名?"帐帘内的人先一步开口说话了,声音如舒檀预料的那般虚弱无力。

舒檀眼皮微动,沉吟道:"死罪。"

帐帘内传来低低的喘息声,不过是十几个字,他说下来却是累的直冒汗。

"舒檀,在朕的眼里你的命一文不值,朕也不稀罕。"

祁昀言下之意,便是你舒檀跪了多久,跪死在寝殿前,对他也是好不影响。

"微臣明白。"他明白皇帝的尊严,也明白他心中的不甘与恼怒。

但是,舒檀更知道自己的命对皇帝来说确实一文不值,但对于整个大宁朝廷来说,却并非如此,大宁需要他这样的将军。

所以,在叛乱没有停止之前他是不会让他死的。

"朕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为她。"明黄色帐帘上映照出皇帝的身影,他突然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她至今仍不是你的妻子。"

因此,你没有理由来替她求救。

祁昀微微喘息,沉吟道:"你要的东西我三天前便命人交给了凌瑄。"

凌瑄,舒檀的师傅,也只有他才有可能救火凌细柳。

他跪了四天,祁昀却在他来求救的第一日便命人将东西悄然送上,分明是有意为难于他。

舒檀听到这样的消息,却并未表现出一丁点儿惊讶之状,似乎他早就料到了有今日之举。

帐帘内的人清晰地看到了少年的表情,他的眼睛里闪现过一丝杀意。稍纵即逝,快到无迹可寻。

舒檀微微抬首,认真道:"微臣谢陛下厚恩。"

祁昀分明说了凌细柳不是他舒檀的妻子,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为凌细柳求情,可舒檀却充耳不闻,依旧以受恩者的态度谢恩,祁昀又如何不怒。

他一生气便止不住地咳嗽,由初时的压抑到后来的不可抑制,他咳的床柱摇动,玉钩发出急切而又清脆的撞击声。

福安在外面听着,不觉担忧地奔了过来,一眼瞥见放在床榻旁小几上的药碗,他急声道:"皇上,您该进药了。"

一阵阵咳嗽声,像是要将整个心肺都咳了出来。

福安一把掀开明黄色纱帐,端起药碗便迎了上去。

咳嗽声渐渐地停止了,福安放下药碗,扭身便要放下锦帐,祁昀却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福安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终是无奈地退下了。

"扶我起来。"祁昀在静默了一瞬后,突然开口道。

祁昀诧异地抬起头,乍一眼看到床榻上倚着的苍白清瘦男子时,他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

不过是一年未见,面前的人竟是清减至此。

一张脸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不仅如此。他瘦的皮包骨头,脸颊深陷,显得颧骨很高,趁着那一双幽深的眼睛更大更黑。

他闭着眼睛,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像,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异样的嫣红。

想来是刚才因为咳嗽的急了,气血上涌。这才有了几分人气儿。

舒檀不敢迟疑,俯身上前将祁昀扶了起来,手触上他的手臂才知道眼前这人瘦到何种程度,用瘦骨伶仃来形容,却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皇帝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去那里。"

顺着祁昀手指的方向,舒檀看到了一张大宁帝国的舆图。

廊檐下宫灯摇曳,舒檀离开皇帝寝殿的时候,已近夜半。

劲风急掠,扑面吹得鬓发纷飞。

他仰首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天空,眼睛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

"朕救了她,你拿什么来回报?"

耳畔响起帝王深沉的目光,苍白的唇角隐约透着一丝血色。

"她醒来之日。便是你离京之时。"

舒檀抬脚便走,耳边似有巨锤一声声锤敲落心头,每一击,每一步,推开了死别,却挡不住生离之苦。

暴风雨依旧没有停歇,舒檀却没有打伞,径直走入了漆黑的雨幕中,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帝国的皇城将迎来更大更猛烈的暴风。

躲过去便是风平浪静,如果输了,也许今后的几百年内,将会风雨不止,再没有晴天。

安国公府已经没了。舒檀更不想让柳细细的父母为她的伤势担忧,便与凌瑄商量了,选了京城的一处别院住下。

他回京四天,便一直跪在皇帝的寝殿前,更没有见凌细柳一面,此时得知祁昀已经给了救命药'归鸿',他心里便焦急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亲眼看着她醒来。

"她醒来之时,便是你离京之日。"

耳畔再次响起祁昀不含任何感情的话语,他的心里顿时一阵失落,此时心中的复杂却是无以言表,他希望她醒来,却又害怕她醒来。

他真想负气带她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能。

他知道,于公于私,他都不能。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从皇宫到别院的这条路变得漫长而又短促起来,他时急时缓的脚步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待回到别院,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他并未立刻去见她,反而去了自己房间,换下一身湿哒哒的衣服,绞干了头发,除了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苍白了些,其他都很好,他依旧是英姿飒爽的大将军。

舒檀立在凌细柳的房门外,又是一阵徘徊。几次抬手欲敲门,却都僵在了半空。

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本就屈指可数,他却在此地徘徊不前,实在是懦夫所为,想到此他不禁在心里唾骂了自己几句。

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便要敲门,却在手指触上门扉的那一刻。门从里面开了。

迎面对上一张面具脸,舒檀愣了愣,低低道:"师傅。"

凌瑄显然对他了若指掌,见他踟蹰不前,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她还没醒。"

舒檀面色微动,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失落。

"我去看看她。"

舒檀抬脚便要进去。凌瑄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你去吧。"

凌瑄的半张脸都被面具遮挡,舒檀并不能看清楚他的神色,但从他的眼神里舒檀看到了一缕异常的情绪。

显然,师傅有事瞒着他,而这件事儿跟凌细柳有关。

舒檀开口想问。凌瑄却是摆了摆手,率先出了屋子。

烛光下的少女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白瓷似的一张小脸儿并未因为生病而显得苍白,长而密的羽睫微微下垂,在眼窝处投下一片暗影。

她的嘴唇娇艳欲滴,就像只枝头被晨露亲吻过的花瓣,甜美而娇嫩。

这样的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了。

"归鸿"不愧是当世奇药,大宁皇室至宝。

他记得四天前他离开之时,少女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涸,整个人就像是快要枯萎的花枝,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死气。

然而仅仅四天时间,少女的身体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此时,舒檀是对上苍充满着感激,能见到细细,已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心中欢喜,轻轻坐在床边,伸手便要握住凌细柳的手腕,手指落下时却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少女的手腕上被系了一块儿白色的纱布,也许是因为他刚刚不小心的拉扯,少女的手腕被纱布绑缚的地方,渗出一条儿寸长的红痕。

血,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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