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伤未去又添新。
陈婉婉盘腿坐在地席上，格外忧伤。
你说这侍卫怎么就没脑子呢？不好好说话非得硬闯，可人家夏朗人也不是吃素的，长居山林什么猛兽没见过？这下好了，强强相遇殃及池鱼。
陈婉婉在这边自诩池鱼，另一边，虞凤天亦是不知该愁还是该笑。他手下那么多精兵良将，偏偏是这个家伙先找过来。
来人名唤瓦生，是燕王府侍卫之一。但与邵景等人不同，瓦生出身卑微，自幼父母双亡，不堪忍受叔婶虐待，八岁便独上双崖寨做了山匪。十二岁上，虞凤天带兵剿匪时见他年幼便收进王府，交给总管教养。
也许是小小年纪历经坎坷，瓦生虽武艺超群，但性格阴郁乖张，特别不合群。
虞凤天简单询问了几句他遇险后的情况便挥手命瓦生退下了。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子是独自前来，并未与王府长史等人打招呼。
但，有一个总比没有强。
虞凤天先前与夏朗这一部的首领交谈过，得知暗河将他们一路冲到燕归山以东，竟是横穿整个山脉。
燕归山虽属固朗族领地，但边缘地带亦有不少牧壑人在此游猎，这也是为何夏朗首领打算只等虞凤天伤势稍稳，就把他们送到相邻的某个高朗部落去。
夏朗人虽也在山中讨生活，但多以采药打渔为主，论武力，比起高朗人可差了许多。如果要保证虞凤天的安全，高朗无疑更妥当。
“那个女孩？”瓦生退下前往陈婉婉处瞄了一眼。
虞凤天也看过去，只见陈婉婉正偏着头，龇牙咧嘴地让人给她磕青的额角涂药，旁边还蹲着几个夏朗幼童笑嘻嘻地看热闹。
“去去去！”他听见陈婉婉说：“笑话人遭雷劈。”
这丫头的嘴也真是灵光，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吓得那几个幼童哭的哭、叫的叫。末了，还得始作俑者哄他们：“哎哎，不哭不哭了哈，要是谁能给我摘几颗天天，雷公就会原谅他。”
孩童们自然信了，一哄而散各自去找野果。
这丫头，时时刻刻都要唬人，完全就是个小骗子。恰好陈婉婉看过来，见虞凤天正盯着她，便摊开手耸了耸肩，那样子要既无赖又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将军？”瓦生还在等回话。
虞凤天回过神道：“她是彩雀镇孙家村人，唤作陈婉婉，于我有救命之恩。你……”说到此处停了停，略作沉吟后一笑，“你一定要保护好她，明白么？”
瓦生的眼神中透出不解，但也没多言语，点头应诺。
一晃至晚间，外出采药渔猎的夏朗男人纷沓归来。女人们早备好了饭食，部族首领亲自来请虞凤天和陈婉婉同吃。
夏朗人的晚餐是一天中最隆重的。男人们把收获全部交给首领，由首领祭拜山神后再另行收纳或分派。祭祀把可以换钱的草药，日常所需的鲜鱼兽肉，一一刻录在一面大石板上。
女人和孩子也上缴采集的蘑菇或干果。
陈婉婉靠近虞凤天小声说：“就没人藏私吗？”
虞凤天微微摇头：“每天上缴猎物的时刻是夏朗男人炫耀实力的机会。你看那个人，他今日猎了头鹿，周围人都很佩服他。”
陈婉婉略有不屑：“佩服又不能当饭吃。”自己能多吃一口肉，多赚一枚铜元才是实惠，这帮人可真够二的。
虞凤天见她小小年纪就一副钻进钱眼的市侩模样，不禁哂笑道：“彩雀游商那么多，你可听过夏朗无孤老的说法？”
“无孤老？什么意思？”
虞凤天一边观看着首领祭山的仪式一边缓缓道出夏朗沿袭千年的传统。
简单来说，这个游猎民族的经济和生活依然采用平均分配的古老制度。无论个人能力有多强，就像今天猎到一头鹿的那个汉子，分到手的肉并不会比只打到一只野兔的人多。
靠山吃饭极其凶险，但夏朗的男人尽可以放心。遵循古制，即使他遭逢不幸，族人也会帮他抚养妻儿老小，甚至有些部落会把最好的肉优先分给孤儿寡母。
“而且，还有一项好处。”虞凤天笑得有些暧昧，“部落里最漂亮的姑娘往往会倾心最有实力的男人。”
陈婉婉哼了一声，“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言罢，见虞凤天的神色有瞬间黯然，她立刻就懂了，“你不会真的曾……”
“是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虞凤天的语气中带着淡淡忧伤。
此时首领已祈祷完毕，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旁。妇女们端来香喷喷的烤鱼和米糕，更少不了果子酒。
夏朗人生性豪放，酒喝得尽兴便会随时放下盘碗和歌起舞。今天有尊贵客人在场，自然更要尽情歌舞一番。
陈婉婉看了眼专给她和虞凤天准备的饭菜，立刻高兴得叫起来：“暖锅！”
一旁妇人笑着说：“想不到您也知道这个。”
“当然知道，每年过年我阿娘都会做暖锅。”
虞凤天问：“你母亲是夏朗人？”
“不是啊。”
“那就奇了，暖锅是夏朗招待贵客的特色饮食。”虞凤天忽然一笑，略带戏谑地说：“是我忘了，彩雀有无所不知的游商，区区一个暖锅，恐怕又是不知何年何月的游商讲的段子吧？”
陈婉婉郑重地说：“这个真不是。”
旁边的妇人正往暖锅中放蘑菇，抬眼看看陈婉婉，笑道：“客人穿着我们夏朗的衫子倒真像夏朗人呢。”
这句话引起周围人齐声附和，还夸陈婉婉长得好。
虞凤天也侧过头。只见篝火火光中，那丫头正尴尬地抿紧嘴唇，左脸颊上一枚浅浅酒窝，清秀眉眼间似是羞涩又似无措，微微皱起的眉毛间带出股女孩儿少见的英气。
忽然心头一震，这景象竟在他记忆中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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