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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张慧景宋毅 > 她的人生
 
这是张惠景第二次被打了。

在初夏傍晚学校后面的乒乓球台。

嘴角轻微的淤血。打她的那群人早已走光。

学校里静悄悄的。

张惠景背着破掉一只肩带的书包,散落着一半的发。

橘黄色的灯光已亮起。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生冷的杀气。

自行车的链子也掉了。

她自觉的立即蹲了下身,徒手修好了它。

常常总是这样,在人生的许多时候

被揍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在家挨打的时候

总是她一个人。

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孤独的走在人群中

像是寂静的,又总是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森。

没人知道,很久之前的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在未升入这所学校之前,她还是个传说中成绩经常在年段有名的乖乖女

据说她是以特别优异的成绩来到这所学校。

她总是习惯性沉默,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班里那些经常以无所事事为荣的杂草型学生,很是看不惯张惠景那股劲,好像全世界她都没放在眼里

像是某种没来由的嫉妒。看到一样特别美好的东西,虽然和自己无关,但是就是不爽它的存在,就是想把它毁掉。那些人对张惠景的情绪大概就像这种。

她总是不合群的。闹腾的女生堆里看不见她,扎推讨论男生的女生群里也看不到她。整天就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坐在那,永远见她坐的直直的,奋笔疾书的在写着什么。

在某些人的眼里,学霸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嫌恶的存在,况且还是个个性这么不讨喜的女学霸。

第一次被打,是在晚自习通往宿舍的路上,安静的张惠景正走在林荫小道上,突然被人揪住肩膀往暗黑处拖,噼里啪啦一阵轻微的拳脚。张惠景居然连叫都不叫,黑暗里犟着一双大眼睛,像是含着某种习以为常的怨恨。打她的那几个人看她模样那么不痛不痒,觉得甚是扫兴,毫无成就感。没多久就意兴阑珊的走了。

暗黑中张惠景惯性的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事人一样隐没在黑暗里。

在家里和父亲吵架时,她也总是这样隐忍或是咬牙切齿的对着父亲怒目圆睁。她越是这样不肯妥协的反抗,父亲的愤怒就越是节节攀升,像是要把她往死里掐死那样。

张惠景素来和父亲不和。像是天生的死敌,却又在上帝错手安排之下,变成终身难以断绝关系的一家人。

父亲不仅思想上多年毫无进取,顽固不化,对这个家更是只有伤害,毫无建树。好赌成性也就算了,还喜欢偷家里的钱,出门借别人的钱,封建的母亲不愿把钱存入银行,总是把它们锁在屋里或者放在床缝里,这个禽兽每次一回家,总要翻箱倒柜,把钱全部拿光,而母亲下次依然还是顽固的要把钱放在卧室里,只不过是把藏匿的位置从床缝转移到了窗帘顶上,然而这种愚蠢的转移,终究也是难逃母亲最后总是苦痛难当的跟她哭诉:钱又被你那杀千刀的父亲拿走了。每每此时,张惠景总想冷笑,这样令人觉得难堪的父母,是她实实在在的亲生父母。母亲永远都在怀疑他人,告诫她人心险恶,世上只有钱最好信任。连把钱存在银行她都固执的不信,还在使用存折存农村信用社。呵。每次说起这个奇葩的家庭,张惠景只想不动声色的冷笑,然而也只是静默的冷笑,这个世界上又有谁在乎,她今天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并没有温暖,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和问题。母亲患有遗传性哮喘病,为了撑住这个家不散,她忍着身体上的病痛没日没夜的赚钱。由于过分操劳,又疲于应对这个世界的阴险和复杂,她的心里累积太多的怨气无处宣泄。对张惠景讲话的时候,动不动就脾气暴躁。言语上的暴力也是一种深度暴力,母亲的杀手锏是那种先用恶狠狠的言语伤害你,让你气的青筋暴起,狠话频出以后,她才会突然反省过来似的,讲两句好听的企图弥补她之前言语上的过失。给个大巴掌,看着你鲜血直流,好像终于良心有愧,赏你两颗枣。这是母亲多年来和她对话时习以为常的模式,虽然永远那颗枣都会在后续登场,但那个大巴掌所带来的愤怒和委屈,常常像一根毒针,刺得她的心生疼。

一切都是命。爷爷得癌症临死时前的一天晚上,这样轻微的跟她说过。

她不信命,不肯认命,却又被命运捆手捆脚的扔在这个小地方,无处求生,也无处速死。

比起学校,她更不喜欢家里。永远总在潮湿和微干之间转换的地面。固执的母亲在每个角落堆满舍不得扔的旧物和吃过的药瓶,那些药瓶密密麻麻堆积在白色箩筐里。大厅的绿色铁门下的缝隙,设置之初离地面间隔了太多空的缝隙,每次入夜后门一关,门外臭水沟的老鼠就会一只一只悄无声息的爬进门内,有时候她夜里下楼喝口水,会在黑暗中听到老鼠们慌忙四窜的声音。其实很小的时候,张慧景很怕老鼠,属于一看到就会尖叫的那种。后来受到惊吓的次数多了,她恍然醒悟,自己绝不是那种可以娇羞连连惊声四起怕老鼠的弱女子,她人生的模式决不能走这种需要倚靠别人的路线。她的世界没有那种别人替她撑腰的荣幸。

这些家事张慧景从来不在同学面前说起,她不是个在情商上有能力轻易碾压对手的那类人,她甚至是厌恶所谓情商的,为什么人要带上伪善的面具,并以此为荣?讲一堆好听的话,如若不是发自于真心,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反而沾沾自喜,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自圆其说的逻辑,并且大肆流行起来的呢?

张慧景自有她自己自成一派的傲气,哪怕没有可以镇住他人的家室为她撑腰。她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似乎不太一样。只要发疯努力,想要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要到吧。她总爱这样咬牙对自己承诺到。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母亲身边,对人世间的艰辛耳濡目染,她的基因里有后天对生存养成的恐惧和敏感,她永远都在担心自己努力的不够,担心结果的不好都是自己无能造成的。这些细微的脆弱埋藏在她深海一样的内心,年复一年,灰尘累积,无人抚平。

第三次被打的发生,只是因为张慧景在数学课上解答出了一道特别有难度的题目。数学老师激动的把她夸成人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许是老师的溢美之词过于袒护,刚下课没多久,张慧景又被堵在学校门外的小巷里。

一群无所事事的杂草学生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一副特别想看好戏上场的样子。

这次围攻她的人都是一群陌生的面孔。

张慧景依然维持着一贯生冷的模式。

不讲话也不求饶,穿着白色校服,斜挎着背包,麻木的站着。

许是她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恼怒了领头人。

他二话没说,揪起张慧景的头发,发狠的把她的头往身旁的墙壁砸了一下。

张慧景一下就被虐的神智有些不清,被那人揪住衣领,转身扔进墙角里。

“还以为你有多狂,原来这么不经虐。”领头人调笑的看着在角落里表情痛苦的张慧景,一脸得意。

按照往常,张慧景顶多装做没听见,不反抗就是最好的反抗,胡闹的人自觉没趣就会走开。

这一次,张慧景突然像月圆之夜变身狼人的野兽一样,恶狠狠咬牙切齿,抬头看着领头人。那孤清的模样,像是在不动声色的说:“那你又还能把我怎样,敢把我杀了吗?”

领头人劈头盖脸过去就是一巴掌。

张慧景撑着力气顽强的起了身,像只被解禁的小野兽,愤怒到极点的吼叫出来“你有本事杀死我啊,真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领头人估计从来都未曾领教过一个向来不言不语的人真正的发起狂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样子。

出离愤怒的张慧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她像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劫持着,控制不住的戾气像妖气一样从她的身体里膨胀开来。她陷入某种癫狂的状态,像是拿起屠刀要为名除害的魔教,教主和信众都只有她独自一人。吼叫着噼里啪啦的对着那群杂草生一顿乱吼。

那是张慧景第一次使用行为上和言语上的暴力,以前她总以为只要默默忍受,那些欺负自然而然就会消失。可她完全不懂,这个素来欺软怕硬的世界,根本就是总爱拿善良的人开刀,只有发自心底的狠,才能让他人敬畏三分,想要在这种氛围下突围成功,必须忘记掉自己女生的身份,忘记掉自己也会怕也会痛的柔弱。像个混黑帮的老大那样,装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吓住别人,这样她才能安全。

自从知晓这个唬人的秘密以后,张慧景就迅速立即果断的剪掉自己的齐耳发,剪成利落干脆的短发,已经决定好了,从今往后,要以更狠绝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放弃身为女生轻声细语的特权,变成一个“人若犯人,我必犯人”的偏执狂。

我不需要什么道理,我就是我自己最大的道理。从那一天起,张慧景就开始决定做另外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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