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来小厮将残羹撤了，顾残月出了房门。
苏映雪这才转过身来，关了窗子，回床上睡觉。她早已在心中无数遍地提醒自己，她没有悲伤的心力和资格，养精蓄锐，才有希望完成救赎……
梦里又是一片血红和厮杀，她挣扎着醒过来，发现枕头已濡湿了，绝望那般清晰，透过四肢百骸，海藻一般，纠缠着她的心……扔掉枕头，将西西抱在怀里，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天光已大亮。
她抱了西西下楼，见顾残月已等在客栈前厅。
红衣妖冶，望见她，顾残月俊美的面容上便浮出些笑，有些忧愁，混不似当初的张扬邪肆。
苏映雪垂下眼睫，遮去眼底波澜，在他含着愧疚的柔和目光中，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
简单用了些饭菜，苏映雪又要了些小孩子爱吃的点心打包。
走出客栈，见门口歪脖柳树上系着两匹马，不由回眸望向身后的顾残月。
“你好歹让我护送你到暮落城”，顾残月声音很低，有着几分商量的讨好。
这哪里还是那个张扬邪肆的慵懒男子……苏映雪默然片刻，走到歪脖柳树旁，解了一匹，再次望向他：“要配忘忧散，还需要几味药，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顾残月眼睛一亮，面上已印出笑意，唇角飞扬，隐约有些当初的仪态：“包在我身上。”
苏映雪抿了抿唇，顾残月已上前将西西接过来，待苏映雪坐上去，便又将西西交给她。
暮落城坐落在焦岭尽头，是夏国距离周国最近的城池。这里向来重兵把守，军纪甚是严明。但城内却也如同平常城池那般，街铺林立，人流不息，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太平景象。苏映雪站在客栈窗前，望着下面的车水马龙。
晴光洒在她的身上，暖而柔。
身后嘤咛一声，苏映雪急忙收回视线，快步走到床边。
西西已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苏映雪俯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醒了？”
西西茫然的望着她，小脸上满是探究和好奇：“你是谁？”
苏映雪不觉便松了口气，坐下来将他轻轻拥入怀中，西西挣了一下，便任由她抱住。
“我是你的娘亲”，苏映雪温柔地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叫西西。”
顾残月推门走了进来，闻言顿了下。
西西已看向他，澄澈的眼神中一脉天真：“你又是谁？”
苏映雪愣了愣，望向顾残月，却见他已弯了眼睛笑出来：“我是你的爹爹。”
苏映雪脸色登时黑了下来，有些慌乱地看着西西，脑中还在斟酌着怎么向他纠正，西西已咧嘴笑了，甜甜地唤了声：“爹爹。”
“……”苏映雪恼怒地瞪了一眼顾残月。
顾残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唇边笑容却加深，走到床边坐下，拉了西西的小手，捏了捏：“臭小子，再叫一声。”
“爹爹”，西西从善如流，笑得眉眼弯弯。
顾残月偷偷瞅了苏映雪一眼，见她沉着脸满是纠结，不由便有些好笑，她自己就是一个便宜娘亲，却这般介意自己这个便宜爹爹。
“你娘不高兴了”，顾残月假装没有看到苏映雪警告的眼神，掐了掐西西白嫩的脸蛋：“你亲亲她，她就高兴了。”
西西皱着小眉头想了想，竟真的扬头在苏映雪颊边亲了一下，软软唤道：“娘亲……”
苏映雪的心忽地就软来了下来，柔声道：“西西乖，饿不饿？”
西西抿着小嘴，认真地想了想，点点头：“饿。”
顾残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知怎么，心情竟好似真的好了起来，笑道：“想吃什么，爹爹给你叫来。”
西西吃完饭，便有些倦倦地打起了哈欠。
苏映雪心知是那忘忧散药效未过，便哄他睡了。
顾残月站在床边探头往里瞧，眉宇间颇有些兴致勃勃，苏映雪回眸瞪他一眼，他便煞有介事地缩回去，不消片刻便又故态复萌。
西西呼吸平稳下来，苏映雪小心翼翼将他用被子盖好。站起来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回头，见顾残月正无辜地站在原地瞅着她，唇边一抹笑意，怎么看都有些邪肆的意味。
苏映雪瞪了他一眼，使了个眼色，顾残月这才跟上前去。
“已经到了暮落城，你该走了”，苏映雪靠在栏杆的朱红木柱上，开门见山地道。
顾残月唇边笑意凝了一下，眸光暗淡下去：“你一个女孩子，让人不放心。你要是出了事，让……”
“我会照顾好自己”，苏映雪截住他的话头，目光盯着他，有着令人心惊的执着与坚定：“你应该相信，一个母亲的心志……”
顾残月默默垂了头，浓密的长睫在玉般的肌肤上盖下一圈淡影，半晌，方才缓缓道：“你是铁了心不想原谅我了。”
“原谅？”苏映雪眸光陡然尖锐，冷冷一笑：“你把真的血玲珑还给我，我原谅你。”
顾残月唇色悠忽变白，微微抖动：“我真的不知道血玲珑去了哪里，若是”，见苏映雪不屑地嗤了一声，他神色慌乱起来：“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还给你时，也不晓得那是假的……”
苏映雪已平静下来，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目光投向栏杆下的莲塘。碧荷新露尖角，蜻蜓缱绻其中，晴光遍撒，有轻风偶然掠过，静水便悠悠地漾一下。
顾残月沉默下来，这样的苏映雪，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他生出一种远在天涯的疏离与隔绝。
许久，苏映雪叹了口气，有些哀伤：“西西的胎毒，也那般霸道，你带了他回莫清风那里吧”，抬眸望着他，眸底莹光流溢：“一个是照顾，两个也是照顾，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顾残月心底沉沉，定定地瞧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出什么来，但最终，他也只是苦涩地笑了起来：“这果然是一个最好的理由”，耸了耸肩，那笑终于敛了，语气也颓下来：“如你所愿。我马上便动身离开。”
苏映雪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顾残月垂眸，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包裹的东西递给她。
苏映雪并不接。
顾残月眼神有些受伤，苦笑道：“这是两张人皮面具，想来你用得着。”
苏映雪目光一顿，接了过来。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她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人皮面具，只以为那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之类的虚幻世界，却不曾想，这个世界竟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东西，果真应了那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顾残月这天下午便带了西西离开。苏映雪总算松了口气，带着一个孩子，确实行动不便，即便顾残月这次没有追来，她也会想办法将西西送回莫清风那里，在那里，他能得到最好的照顾，远比跟着自己颠簸流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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