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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完颜玉音 > 25、塞外之行 ...
 
出了独石口不过大半日行程已到了坝上,坐在马车里挑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天蓝欲滴,碧草如翠,云花清秀,野芳琼香,连日来压在胸口的郁闷稍减,索性将头也探出窗外,好好的感受这沁人心脾的气象万千。

前面张公公打马回转,笑眯眯的在车子前勒住了马,翻身跳下,上前打了个千,回道:“福晋,万岁爷下旨要在前面安营,如今圣驾已停下来了,爷让奴才来知会福晋一声,也下车散散。”

我笑说道:“万岁爷真是好兴致,公公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景色如此秀丽。”

张公公满脸堆笑的躬身说道:“回福晋,这里是塞罕坝,再望前头去,就是木兰围场了。”

我点了点头,扶着巧云下了马车,张公公也忙上前来搀扶。

晚上吃过饭,我便在外面草地上随意坐了,巧云侍立在一侧,我看她也累了一日,让她不必拘礼,随便坐,她却只说并不累,仍旧站着,当下我也不再勉强。

仰首望着皓月当空,满天星辰,夜色清冷,凉风习习,竟然丝毫没有暑热的感觉,以至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远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遥遥的看见一抹明黄高高在上,众位随行的皇子及王公大臣蒙古亲王,侍卫奴才,丫鬟太监簇拥在四周,觥筹交错中处处透着盛世之象,我却莫名其妙的感觉高高在上的康熙皇帝心里是孤寂的,就像我一样,只是一个看客,看着满目的繁华热闹,却并不开心。

我是看客是因为我自始至终以路过的身份自居,无法融入他们,而他是因为那个位置,所谓高处不胜寒,拥有了绝世的尊贵与权利,就要忍受绝世的孤独,如果说周围那些人不怕他,绝对是假的,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对他怕也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再想想他后来囚禁十三阿哥于潮湿阴冷的养蜂夹道,手段之冷酷,果然是天家无情,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寒意毫无来由的蔓延至全身。

巧云眼尖,看到我浑身颤了一下子,忙弯腰说道:“福晋,是不是坐久了觉着凉?”

我胡乱点了点头,扶着巧云的手站了起来,“回去吧。”

因左右无事,我便让巧云找出我先前做了一半的针线活计,端午前答应十四阿哥给他做一个香囊,时间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当初的逞强现在只余后悔不迭,龟速的女工,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坐在灯下,执着绣了一半的荷包出了会子神,样式绣花颜色都是我自己设想的,只是不知道以我一个现代人的审美观做出来的东西入不入得了他的眼。

一针针的穿过玉色的锦缎,心思却并不在这针线上面,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在灯下为丈夫缝制这无聊又无趣的东西。

前几日八福晋的话又浮上心头,她催着我抓点紧,尽管我一直都在逃避,可是深知终究会有逃不过去的一天,不管私底下如何,我终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或许有一天,我就会有他的孩子,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是仍旧守着自己的爱情还是向命运屈服?

等一切都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方,枯守着支离破碎的一切还有意义吗?豪情时我总是想大丈夫宁折不屈,可细细想自己早不知道折了多少次了,只是感觉已经麻木了,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透彻还是糊涂!

突然指间一阵刺痛,我啊了一声,回过神,只见一滴殷红的血珠在苍白的指头上明艳无比,一旁铺床的巧云听见我叫丢了东西就跑了过来,“福晋,怎么了?”

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摇头道:“没事,忙你的去吧。”

巧云看出我心思不在针线上,轻声说道:“要不奴才服侍福晋歇了?”一边问一边只拿眼看我的神色。

我想了想,道:“也好。”

巧云服侍着我卸了头饰,散下了头发,说道:“奴才先去看看沐浴的水烧好了没有?”

我摆摆手道:“去吧。”

巧云后退了几步,掀开帘子转过身刚要走出去,却跟人撞了个满怀,帘子外十四阿哥扯着嗓子喊道:“不长眼的奴才。”

我闻声回过头去,已看见巧云扑通跪在了地上,由于惊吓过度,声音都变了,磕头如捣蒜的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十四阿哥趔趄着站在门口,显然是醉了,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酒壶,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抡着,摇摇摆摆的有些站不住,我三两步跑上去扶住了他,向巧云说道:“你先起来出去吧。”

巧云骇得脸色苍白,已是哭了,说道:“谢爷,谢福晋。”

十四阿哥显然喝了不少的酒,浑身酒气冲人,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扶着他在榻上坐了,夺下他手里的酒壶,掏出帕子给他擦着,“十四爷高兴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喝这么多酒,明日又该头疼了。”

有时候总是想,我们若是朋友,兄妹,该有多好!

他仰着脸眯着眼望着我,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却甚是苦涩,笑着笑着突然滚下泪来,“你说我高兴?我高兴?对,对,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高兴,我高兴。”

我看他这副样子,心中大骇,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伸手又捞起了一旁的酒壶,仰着脖子又灌了一气进去。我狐疑的盯着他,心中越来越凉,低声问道:“是湘君,是湘君去了,对吗?”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会,又扬起脖子灌了一气酒,“难为你还记得她,都是皇阿玛逼的,都是皇阿玛逼的。”说着语调已变为哀恸。

我心中更加惊骇,马湘君及曹寅背后之人果然是康熙,这天家,竟然无情至此!突然想到要防止隔墙有耳,这里可不比府中,不过是一条布围起来的帐篷,这些话要是传到康熙耳朵里,只怕立时就要大祸临头,十四阿哥仍旧含糊不清的叫嚷着,我忙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十四爷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里苦。”

他终究是醉了,身子虚软,就势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高声向外面喊道:“张公公。”

张公公听出我声音不似平常,小跑着走了进来,打千说道:“奴才在。”

我压低声音说道:“守在外面,一个人不许放进来,另外叫巧云去多拿些酒菜过来。”

他狐疑的望了我跟十四一眼,朗声回道:“喳。”退了出去。

我撑起十四阿哥的身子,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四阿哥一脸的愤恨气苦,半晌才说道:“皇阿玛不知道听谁说了我跟湘君之间的事情,就说给了曹寅,曹寅自然是万分惊惧,湘君害病,就是因为这个起的因。”

我心中又是一阵冰凉,湘君这件事情我也知情,怕是他连我都疑心上了。

十四又说道:“皇阿玛一定是疑心我结交外臣,只是却枉自搭上了湘君的一条性命。”他此刻情绪已不似先前那么激动,只是抑声哭着。

只怕中间另有隐情,马湘君曹寅等人既然是康熙安插的,他又为何要除了自己的人?我突然想起了璎珞,只怕璎珞是他的另一步棋。我轻轻拍着十四阿哥的肩膀,低声说道:“十四爷不要想太多了,皇上不会那样想的,想来也不过是随口跟曹寅那么一说,曹寅自己胡乱忖度,闹得合府惊慌,湘君又是个心细的,故而才会一病不好。”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却说的如此自然而然。

十四阿哥忽然抬起头,脸上犹挂着泪痕,眉毛却微微上扬,眼神坚毅无比,嘴角肌肉慢慢抽紧,良久才说道:“皇阿玛爱疑心就疑心好了,本来我不也打算结交曹寅的,不过是个江宁织造,现在我倒偏要结交,看皇阿玛能够如何。”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十四阿哥,一直都觉得他心思缜密,内敛深沉,如今看来,是我跟他太不相熟了,压根就不曾了解过他。他的人真如他在香山行宫所写的字一般,热血,冲动,直爽,甚至有点任性。

想象着他纵使心中万分气苦,方才还要在康熙身边表现的若无其事,父子之间明明各怀心思,却硬要做出父慈子孝的样子,他心里悲苦只能拿酒灌自己,麻木自己,亲如父子,却要提防的如此辛苦,不禁对他生出了同情与怜悯,当下抓过他手中的酒壶,说道:“十四爷,玉儿陪你醉。”说着仰起脖子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一路而下,胃中顿时烧灼起来,一年多来的苦闷压抑委屈也都和着这酒压了下去,眼中的泪水却不由得滚了出来。

巧云端着酒菜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看我们这个情形,更加惊慌,低着头连话都说不全,我指了指一旁的桌子,说道:“放下出去吧。”

巧云麻利的搁下,磕巴的应了一声,匆匆后退着出去。

也不知道灌下了多少酒,只觉得天翻地覆,头晕得厉害,十四阿哥明艳的笑脸上带着凄惶的泪痕,我歪在他肩膀上,高高举起手中的杯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十四爷,这一杯,这一杯我敬你。”

本来是要做出一个跟十四夜饮的假象糊弄外面那些人,却不想真的一醉如斯。

他醉眼惺忪,一手撑在榻上,一手端起杯酒,歪着头斜睨着我,问道:“为什么敬我?”

我摇头晃脑的说道:“我来到这里,无依无靠,一直吃你的住你的,还给你惹了不少麻烦,谢谢你关照我,包容我。”

他挥手说道:“都是小事,何足挂齿。”说着仰起脖子把杯中的酒喝干了。

我也一饮而尽,他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高声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虽然声音高昂,却满口涩然,含着说不尽的悒郁寂寥。

我心中酸涩,又一次滚下泪来,握着他的手,凝望着他,说道:“十四爷,湘君知道你对她这一番情义,九泉下会安心的,把璎珞接回来吧,那是她的心愿。”

十四反握住我的手,微微仰着脸,只是望着烛火出神,脸上是不尽的落寞,眉间是驱不散的惆怅。

我们都明白,那不光是湘君的心愿,更是康熙的心愿,既然已经心照不宣,不如合了他的愿。

我丢下酒杯,头愈发晕的厉害,歪歪斜斜的靠在他的肩头,伸手在他另一个肩膀上面拍了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伸手揽了我的肩膀,重复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说的好,说的好。”

我挣脱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望着帐顶含糊的说道:“我想家了,想我妈,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唠叨了,想我爸,爸做的牛肉面最好吃啦。”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高声喊道:“爸,妈,你们现在在干什么?你们听到了吗?女儿想你们。”

十四阿哥歪歪斜斜的走了过来,握着我的胳膊,用袖子给我擦着鼻涕眼泪,“玉儿不哭,等回京,回京我就陪你一起家去,不哭了,啊。”

我靠在他的怀里,任眼泪鼻涕肆意的流着,沾湿了他一大片衣襟,摇头哭泣道:“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

最后一次离家时心里对老妈的怨念现在都化成良心的谴责,日日折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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