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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完颜玉音 > 55、十年一梦 ...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才可以更清楚的看清自己的内心。

十三阿哥府上已乱作一团, 我顶着各种目光与佩鸣穿过一道道的游廊,终于见到了他,终于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逼仄的内室阴暗又狭小, 他黯然立在窗下, 身旁从窗棂里射进来的光束中微尘浮扬, 他就立在光束中, 疲倦的望着窗外。月白色的袍子惨白破败。即便贵为皇子,在这朝堂之上, 也没有一片净土容他立身,潮暗阴晦还是将他层层包裹。我心中不禁一阵苦楚。

蓦然想起旧年塞外的夜雨中, 他也是一身白衣, 撑着一把伞,从黑暗中走来, 试图把温暖带给我。此刻的他,与那时是多么的相像。

我鼻中一酸,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下。

十三阿哥听到脚步声, 缓缓转过身, 一瞬间神色有些吃惊,目光在我脸上扫过, 震颤过后, 毫不停留的转过,最后落在佩鸣身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不是说了不叫你告诉玉儿的吗?”

佩鸣嘴角抿着丝笑, 弯腰行礼,低声言道:“一朝幽禁,再见不知是何年月,我知道求十四爷是无用的,可是却可以求来姐姐,爷此刻最想见的是姐姐,而姐姐也一定想见爷。姐姐,三年前在香山,我故意说那番话,是想让你放手,也想让十五阿哥放手,难得十三爷成全了我这一番心意,今番,我又把你拉进来,我虽然矛盾,但是我心里知道,如果不让你知道,你才更会恨我一辈子。”

我错愕的望向佩鸣,她惨然一笑,转身走了。

门在身后重重的关上,我心中也随之重重一颤,长吁了口气,往日之事纷至沓来,更是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觉得欲哭无泪,心中滋味难辨。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三缓缓走了过来,“玉儿。”

我含糊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觉间,我们之间已经累积了太多沉重的东西,他走到今天,几乎是我一手造成。我的爱,我的执念,我的自私,对他只是伤害。

我到底都做了什么?我在做什么?心中的痛几乎让我窒息。

十三在我眉头上揉了揉,轻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你从小皱眉头就很丑,怎么又忘了。”

我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抬起泪脸,说道:“都是我害了你,我太自私了。”

十三缓缓摇头,轻笑着说道:“玉儿,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最怕的就是你自责。答应我,不要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天意,不怪任何人,你更没有错。更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只是立场问题,不存在对错。所以,也不要去责怪十四弟。”

我诧异的望着他,心中更痛,“十四也是这么说的。”

十三沉默了一会,道:“玉儿,十四弟待你不错,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你,以后好好跟他过日子,把我忘了吧。”

我含泪点了点头,心中已经了然,沉默了一会,调整情绪,挤出一个笑脸,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项脊轩志》,我很喜欢上面的一句话,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我问十四,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给我种一株枇杷树。十四说不会,我要给你种一院子的枇杷树,一百株,一千株,一万株。”

我沉默了一会,才有力气接着说下去,“十三爷,对不住,我还是负了你。”

十三眼中的神色愈发黯淡,最后淡然一笑,在我肩头拍了拍,“玉儿终长大了。”

我也随着他笑说道:“是啊,早该长大的,不过现在认清这个现实,也还不算晚。还记得弘明吗?他现在可是会背《出师表》了。”

十三点头道:“怎么会不记得,十四弟小时候也极聪明,他这一点挺像十四的。”

我道:“我这个额娘也不笨哦,弘明更像我才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只觉得脸都有些僵了,我只有努力的表现幸福,才不会让他担心,可是,这个方式同样也是在伤害着他,而我,只能两者选其轻。

“好啦,我要回去了,弘明最近特别粘我,一会不见,就会哭闹,我也是趁他睡下了才来的。”我微微扬起脸,幸福的笑着,“十三哥,在那里,照顾好自己。”说着大大的抱了他一下,下巴放在他肩头,泪水又一次决堤而下,他迟疑了一下,才抱住了我,我抿掉泪水,夸张的笑着说道:“好啦,我该走了。”转过身快步离去,再不敢回头。

月色清冷,我漫步向院门口走去,门扉虚掩,里面一片漆黑,我轻轻的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高高的门槛里边。

十四阿哥轻声道:“玉儿,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是啊,我回来了。”迟疑了一下,又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十四凝视了我一会,闷声道:“你说吧。”

我不忍看他,侧过脸道:“我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他仍旧看着我,黑暗中看不清他表情,却明显的可以感受到他那两道目光中的伤痛,“要多久?”

我咬着唇,缓缓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我自己,也没有办法面对你,等我想通了吧,你知道,我一直是个死脑筋,想问题向来比别人慢。”我故作轻松的说道。

十四犹豫了一会,道:“好,我答应你,我会等你的。”

我心中一阵痛楚,默默的点头,他又站了片刻,看了我两眼,转身走出了院子。

我反转身关上院门,靠在门上,身上再无一丝力气,滑了下去。黑暗中,我紧紧的抱着自己,仰着脸望着沉沉的夜空,一丝风也没有,角落里秋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凄凄寂寂,徒增感伤。

院子里的银杏不知黄了几次,只知道他多少次的立在门外,或是暮色沉沉的黄昏,或是东方初白的晨曦,或是月夜,或是风中,不论春雨,还是冬雪,总是一抹青灰色的影子,寂寥淡薄,可是我始终没有勇气推开那一扇门。尽管知道他就在一步之外,可是却没有力气去抓住那抹衣袖,拾起荒废已久的幸福。

他来的越来越少,我心里的思念越来越重。午夜梦回,总是对着漆黑的窗棂发呆至天明。

我惩罚自己,只是因为负了十三,毁了十三,欠了十三。我是始作俑者,十四是执行者。我们都对不起十三,十三在受苦,我就不能让自己开心。

我恨十四吗?不知道。我还爱十三吗?大概吧。

秋日的午后,我会坐在院子里,看银杏蝴蝶般的叶子在空中飞舞,青蓝色的天空空旷高远,白鸽在院子上空飞过,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

冬日大雪,我在京亭里一遍又一遍的模着他当年写下的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夏日雨中,我卷起帘子,看窗外绿肥红瘦,回忆我们的点滴,不经意的时候会想起十三,他此刻又在做什么呢?满室寂寂,形单影只。

晨昏我都会泡一壶茶,然后放凉,浇在那一盆白海棠上,白海棠长得越发茁壮,枝繁叶茂,却再也开不出雪堆般的白花。

月下浅酌,我不住的自问,你心里还有恨吗?还有爱吗?

恨从一开始就没有重过,而爱,也早已如泻在院中的月光般淡薄。

我的别扭只是因为怕。

马湘君,春芬,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他现在在朝中地位炙手可热,如日中天,意气风发,这段日子将会是他人生最得意的岁月,这种得意会延续下去,直到抚远大将军,大将军王……多少人对他趋之若鹫。

放下杯盏,苦笑,这些就无需我再来陪衬了,锦上添花,我宁愿做那锦而不是那花。

我把他关在门外,至少,他不会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因为先转身离去的是我。我不想爱情最终被流年耗尽,我宁愿它死在我自己手里。

我转动着手中的琉璃盏,琥珀色的汁液流转剔透,我是在报复他吗?不是,我是怕失去,我作茧自缚,是为了拴住他。

我什么都不愿意再想,花开花落,秋去冬来,只过自己的日子罢。

康熙五十七年,胤祯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十二月,胤祯统帅西征之师起程时,康熙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出征之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

在他出征的前一晚,下了好大的雪。

我站在雪中的院子里,望着簌簌而落的雪花,眺望着前院的上空映天的火光,那里该很热闹吧。

窸窸窣窣的衣袂声由远及近,我心中一动,他已有两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会是他吗?

敲门声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唤道:“福晋,在吗?十四爷让奴婢给你送点东西。”

居然是莹莹,我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了。

愣了一会,我三两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莹莹拱肩缩背的立在门口,怀中抱着一个大木头匣子,我们看到彼此,又都愣了一会。

莹莹眼眶一红,低声道:“福晋憔悴了好些。”

我伸手掸了掸她头上的雪花,道:“进来吧。”

灯下,我看莹莹又黑又瘦,显然当年离开这里之后过的并不好,不过气色倒是很好。我倒了杯热茶给她,她也不客气,接着浅浅喝了一口,“福晋还是爱喝观音茶。”

我点了点头,“现在在哪里当差?”

莹莹含笑道:“负责爷书房院子里日常的洒扫。”

我指了指一旁的匣子,“那里面是什么?”

莹莹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爷只说让交给福晋,说是早就该给福晋的。”

我点了点头,莹莹看了我一眼,见我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起身道:“福晋,奴婢告退了,福晋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话要捎给爷的?”

我含笑想了一会,转身向房里走去,把多年前做的那个荷包拿了出来,递给莹莹,“把这个给他带去,也是早就该给他的。”

莹莹仔细的接过,嘴角挂着丝笑,“福晋没有别的话说吗?”

我缓缓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我要歇了。”

莹莹弯腰行礼,后退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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