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都是猜测，这一次去上海让向暖心里有了数：车也给她的“三五年之约”的承诺，已经不复存在了。车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过，但向暖从他的举动怎么感觉不到？她也旁敲侧击或者直接问过车也，车也从来都不予正面回复，唯一一次正面的答复是“我的选择既不是她，也不是你，是我自己”。而如果是以前，他会很笃定地答复她，鼓励她坚持下去，让她安心等着他。她了解车也，无论何时、对谁，他都不会逼自己说言不由衷的话。
向暖知道，即便三五年之后，他也不会离婚，与她结婚。退一步说，即便哪天他真的离了婚，也未必会娶她。
向暖每次想到这一点，心就好痛，这意味着放弃。她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作为妻子，或者是作为情人，自己最终都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
她白天忙碌，工作，孩子，父母之间吵不完的架，只有到晚上，沐沐睡沉之后，她才能偷偷为自己流几滴泪。她看着沐沐，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孩子才是从始至终地需要她、依恋她，无论她老，她丑，她胖，她烦，她凶，孩子的爱是永远不会因此而减少或者改变的。
世界上最能说谎的就是爱情，它把车也送回她身边，让她觉得自己曾经渴望事的有可能有希望实现。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也是爱情，因为一个人爱得多少、爱或者不爱，是伪装不了的，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向暖也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开始你本来不也没有想过要和他结果的吗？这不过就是回到最初的状态。
向暖也很现实很理性地问过自己：你与他真的合适吗？如果他现在真的离婚要娶你，你会义无反顾地答应吗？她扪心自问，以现在的状态，也许不会。那自己为什么又非要执念于一个承诺、一个结果呢？
她就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感情褪色，不甘心承诺不再，不甘心车也一边爱着自己，一边对阿燕温柔甚至与她上床。婚外情，如果没有走到一起的目标，又能走多远？分开只是迟早的事吧，他们已经在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
她知道车也的爱虽然不比最初了，但他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再觉得烦，他也舍不得分手，看自己过得不好，他也会心疼。这残存的仅有的爱，还有不愿意亏欠有负于她的心理，在维持着车也与她的摇摇欲坠的关系。
人生如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男女之爱，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她也想转身离开，可是她做不到，现在，她还是爱他、舍不得他的。继续爱他和离开他，哪个会更痛苦呢？在一个又一个深夜的权衡忖度之后，她选择了继续爱他。
但是，带着内心的隔阂去爱，只会把彼此越推越远。向暖没办法推翻她内心的那道心墙，她不知要怎么摆脱这种随时冒出来的不甘心。
2020年元旦前，车也回家乡了一趟，给他的旧车子上牌照。他们去了高中时约会的瞻月园，时隔24年，旧地重游，还能有这个机会，向暖内心是庆幸的。
车也打算提早一天回上海，元旦就走。分别时，虽然感觉到车也归心似箭，但向暖依依惜别：“这是我们本年度最后一次见面了，再见就是明年2月底，要将近3个月不见了。”
谁料，2020年初的一场全球性疫情，让他们一别大半年。也是这大半年不得不分离的分离，给他们拉出了时间和空间，让他们有机会好好审视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究竟要往哪里走。
每个人都被关在家里，不敢出门。
车也给向暖的消息越来越少了，常常一整天都没有一条消息。现在的早晚问安也是向暖发过去，他才回复一条，向暖不发，他便没动静。有时向暖发过去的消息或者链接，他也并不回复。向暖对他说“想你了”、“爱你”，他也避而不回。
他有很多事，要带孩子，要刷手机，要看书，要看新闻，要追剧，要打瞌睡，甚至无聊到要复习德语单词。可是他的很多事里，是不包括向暖的，他甚至没有想起向暖，没有想起千里之外还有一个傻傻痴痴等着他给消息、念着他的女人。
3月中旬，他的公司复工后，他更是没时间搭理向暖了，或者说，即便有时间，他也没想起她来。男人一旦感情淡了，忘性就大了。他过得逍遥自在，她却不。
没有与车也在一起之前，向暖的手机都是放一边的，有时甚至出门会忘了带手机。与车也在一起后，向暖养成了手机不离手的习惯。
车也越是不给她消息，她就越是渴望盼望他的消息。向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状态就是一个每天等着车也想起她来、给她消息的疯女人，她带着孩子、做着家务、甚至洗澡上厕所、睡觉睡一半，只要听到手机响，便是第一时间拿起来看。当然，得到的只是一次一次一次的失望罢了，无非就是广告推送，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多次之后，她气急败坏地把所有广告推送和群消息全关成静音。这种等待让她心焦，让她不安，对她来说不亚于心理折磨，可她在这种生活里无法自拔。她就像古代盼着帝王来宠幸的妃嫔，“缦立远视，而望幸焉”。她想，这是他的暗示，他是想分手了，开不了口……
当然，车也非常非常偶尔，也会给向暖发一条消息，哪怕是一个链接，什么都不说，也能让向暖兴奋感动半天。
向暖有时会对自己说：小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看着车也的朋友圈，阿燕拍摄，他带着冉冉在家练网球，带着冉冉健身，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她仿佛能听到他们的笑声。车也有一次转发了阿燕关于冉冉的美拍，出于对情敌的好奇，向暖偷偷关注了她的美拍，那里有更多三个人一起玩闹的视频。
谁又不傻，谁感觉不到，看不懂呢？
向暖嗔怪抗议过几次，但抗议是没有用的，她从来得不到他的体谅，他也从来无所谓她的情绪。车也总是有一堆理直气壮的理由驳斥她，沟通的最终就是不欢而散。可她不想因为这样就放弃沟通，不能再重走20年前的老路，她还是努力想挽回一点什么。
可次数多了，车也就烦了，他说：“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变淡了，谁也不可能总是像刚开始那样热烈。”
“都是成年人了，我觉得不要刻意为之，很想的时候就联系，没那么想念的时候就不要很做作地去联系，也不要为了联系而联系。”
“你不要那么敏感，太过依赖，我看你就是闲的。”
“又是这个话题，都纠缠解释很多次了。”
“你知道我烦，你有没有想想我为什么烦呢？”
“你起得比我晚，睡得比我早，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睡觉，怎么发早安晚安？而且谁主动，少几次，有那么在意吗？”
每一条听起来都是很有道理，每一句却又显得那么无情。他总是说自己“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难道他不是吗？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向暖明明看到他的不同于之前。
向暖知道，感情一旦留不住了，她再用力气去拉，也是没有用的。感情一旦到了需要一方用力去拉的地步，那留住也没有意义了。她离婚两次，她怎么不懂，一个男人不爱你了，你说话也是错，做事也是错，甚至连呼吸都是错。是啊，她真傻，婚外情还需要正正经经说分手吗？一方冷淡下来了，另一方就该明白了。沉默就是答案，闪躲就是答案，不再主动就是答案，其实向暖早该明白。
可是她就是舍不得，就是不甘心，哪怕一次一次心碎一地，她又能百折不挠地把那碎了一地的心，再用流着血的手努力把它拼起来。我真的与年少时不同了，我在你的日渐冷淡中坚持，车也，你看得到吗？
郭炜说的：“你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伤得不够，攒够了失望，你就会离开了。”
那就多攒点失望吧，攒够了，离开时才不至于心太疼。
向暖是让车也烦，但他还舍不得开口说分手，可他总有忍心开口的这一天。或者，他根本没打算开口说，这么明显的暗示，向暖总有一天受不了，就会自己离开的。
五一前夕，阿燕发了个视频，向暖误把里面老太太的笑声听成车也的声音，这样的快乐深深刺激了她。但她转念一想，车也这时应该不在家啊。她把视频转发给车也，想问个清楚，可她已经难以控制自己满心愤怒了：我不想误会，所以转发给你问问。你总说我揣测，今天这个笑声不是揣测了吧？你能解释？
车也：这是老太太的声音，我不在家。
向暖语气马上软下来：哦，还好我问问，不然就误会了。
车也：受不了你，这是问问的语气吗？真不明白你骨子里怎么有这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不安！
向暖无话可说，除了道歉。
这件事给了向暖狠狠一个巴掌，把这很长一段时间沉溺在这种心理折磨中的她一巴掌抡醒了，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变成这样一副连我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的嘴脸！整天过着惶恐不安的生活！她听着爸爸妈妈暴躁争吵的声音，她想：我一定不要让自己成为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也不要再沉溺在这种痛苦之中，既然他不会给我结果，也并不那么爱了，那又何必做一个在煎熬、嫉妒、不安、难过、揣测中坚持的第三者？
五一这天，她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写下了：Leave。
新的一个月，新的开始，她决定要开始慢慢做减法，直到她能毫无痛苦地离开车也的那一天。
七月底，向暖生日，孩子被白尧接去过暑假了，爸妈出去旅游了，她一个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在小蛋糕上点燃一支蜡烛，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小暖，今后的日子，不要再让自己难过了。”
五月份，她坚持每天只对车也早晚问安，其他多余的话车也不说，她也一概不说。六月开始，她便把每天早晚问安也减了，她一停，两人的联系基本就断了，从三五天，到一周，一直到现在。她克制着自己，直到不联系成为一种习惯。
她想起最初车也对她说过的一句情话：从我们在一起开始，我就不想错过对你说每一个早安晚安。
八月底，他们的两周年纪念日，车也在公司收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这两年他送给向暖的礼物，还有这一年他们往返的机票，上面写着：两周年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他翻出他锁在柜子里的另一个盒子：一周年愿青春是你，余生也是你。他叹了口气，他把两个盒子一起锁进了柜子里。
梦想终究不能照进现实。
车也，我终于不再爱你了，从今往后，我的喜怒好坏，都与你无关了，我们又走进了各自的平行时空。我也失信了，当初答应过你，这一次如果你不放手，我也不放手。可我还是选择放了你的手，但这一次，我应该不会再后悔遗憾20年了。也许这一次的重逢，就是为了你我能对这20年里彼此心头的后悔遗憾释怀。好好过你的生活，要幸福。
向暖一个人坐在海边的酒吧，也许人本就是生而孤独的，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所有的遭遇都只能自己去面对，该受的，没有人可以帮着分担。与其倾尽全力去爱别人，不如认认真真地好好爱自己。人生短暂，及时行乐。
向暖举起酒杯：干杯小暖，敬往事，致余生。
（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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