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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苏禾江南 > 第87章 人亡千泪哀
 
苏禾与江南匆匆赶到景城的一家医院,见到爸爸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白布覆盖,浑身雪白雪白。

苏禾哭倒在了爸爸早已冷却的怀抱里,伤心欲绝。记得爸爸曾经骄傲地对她说:“我和你妈妈收藏、出手了无数件宝贝,而你是我和她唯一创造出来的,精妙绝伦的艺术品!”然而,一件艺术品固然美丽,但是脱离艺术家之手后,往往颠沛流离,辗转于无数个形形色色的主人,或被欣赏、或被蹂躏,又或是归于尘土、永久埋葬。而她没有妈妈了,现在爸爸也不在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遭遇到什么样的事?这世上,谁还会像爸爸妈妈那样爱她,为她遮挡人生路上的风风雨雨?

江南在一旁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仅为苏叔叔的死难受,他妈妈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还在抢救中。

几个小时前,在景城近郊的山间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一辆私家车与一辆货车相撞,货车司机被检测出酒驾,当场死亡。而私家车内,负责驾驶的男人,身子斜在副驾座上,紧紧地抱住女人,他的头部被车身挤压,血肉模糊。而女人上身受到保护,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双腿却受到重伤。

夏清荷一直沉溺在一场凄迷、悠长的梦里,仿佛回到少女时光,回到那盛开着白莲的地方。柳枝飘荡,她与苏浩还是年轻的模样。那时,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风吹动着她轻柔的长发和他懵懂的目光,阳光像细碎的玻璃一样落在他们的脸上。她对他说“我喜欢你”,而他将她拥进怀里,从此他们永远地在一起,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漫漫长夜之后,夏清荷终于从大梦中醒来,可是她的双腿严重骨折,恐怕再也不能行走。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苏浩在哪里,此时江南与苏禾在她身边,苏禾大哭:“我爸爸已经不在了!”

夏清荷回想起了车祸之前种种情景,痛恨“我为什么没有跟他一块儿死”!

苏禾哭倒在她的床边,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突然来景城呢?”

夏清荷说:“你以前的那个女房东快不行了,你爸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苏禾无比地惊讶,她以前的那个女房东,兰姨,她快不行了?什么时候的事?而且,爸爸为什么非要昨天下午去见她最后一面,连答应了来接她回家的事都不管了?

夏清荷只好把苏浩跟左兰之间的事告诉她,她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拦着苏浩,又或者她当初不跟他吵架,他早点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苏禾恍然大悟,难怪爸爸当初莫名其妙突然把她安排住在兰姨家,难怪爸爸那两年里总向她打听兰姨的事。她曾以为爸爸一生一世只爱妈妈一个,至死不渝,她曾以为以为爸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想不到连出轨的事情他也做了,还为此枉送了性命。

苏禾恨死了兰姨,她没有她的电话,就立即打电话给左岸,然而打了半天,手机没人接。她突然想到:打过去就算左岸接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谴责他妈妈红颜祸水,勾引了她爸爸,还害死了他?可是如果兰姨真的得病快要死了,她去谴责她有什么意义呢?

夏清荷说:“你也不要怪左兰,你爸跟她是有感情的。他这一辈子,总是目睹身边的亲人去世,一听说她快不行了就急着要过去见她。”

苏禾问:“那您是因为恨他背叛了你,所以才跟他一块儿去的?”

夏清荷含着泪点点头,想起当初自己决定陪他去时说过的话,觉得自己心胸狭窄,苏浩怎么会欺骗她呢?他都愿意为她死,怎么会编出那样的借口跑去跟左兰见面?苏浩死前的一段时间里,看得出来他是心神不宁的,如果去之前她不跟他吵架,或许他就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了,就能早点发现前面那辆车的不对劲儿,逃避这场车祸了。

然而,现在再怎么谴责自己、谴责别人,都无济于事。斯人已去,苏浩的的确确已经不在了。

不久后,夏清荷被转移回了樟城的医院,而苏浩的遗体也被运回了樟城。

苏浩的后事,是苏禾她舅舅一家人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过来料理的。

苏禾的舅舅名为江鹏,是她妈妈同父异母的哥哥。苏禾她外公江秉承早年在农村插队时,跟当地的一个农家姑娘未婚先孕,生下了江鹏。江鹏出生后没过多久,江秉承就想方设法回到了北京,却留下江鹏和他母亲在乡下受苦。几年后,江秉承在北京娶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生下了江雁,然而江鹏的母亲却病死在了乡下。江鹏八岁那年,被爷爷带着来到北京,找到了他的亲生父亲。江秉承凭着江鹏脖子上的胎记,认出了他。从此负起了父亲的责任,让江鹏回到了他身边,成为了江雁的哥哥。但是江鹏因为他母亲的事,一直无法融入江家,与江家人一直有巨大的隔膜。

江家家大业大,源远流长。江家祖上就是做古玩生意的,到了苏禾她外公江秉承那一代,经济落后,古玩生意不好做。江秉承就另辟蹊径,在开古玩店之余,成立了一家生产、销售生活日用品的百货公司。后来,江秉承病逝,把手下的公司交给了儿子江鹏,把祖传的古玩店给了女儿江雁。而从此以后,江鹏、江雁兄妹俩就没有多大的关系了。直到江雁病逝,江鹏才主动找上门来,要把祖传的古玩店从苏浩手中收回江家。当年苏浩放弃古玩店,离开北京,跟江家的纠纷也有一定关系。苏浩的一切荣华富贵,可以说都是江雁带来的,江雁走后,他如果继续赖着江家古玩店,难免会遭人白眼,所以,他索性主动把古玩店交还给江家,自己带着女儿回乡过田园牧歌的生活。

现在,苏浩死了。苏禾觉得可笑,就因为妈妈跟舅舅同父异母,外公去世后,舅舅一家人就跟她家没什么来往了。妈妈去世后,江家古玩店说是爸爸自愿交由表哥江风来打理,实际上就是舅舅他们一家人变相从她爸爸手里抢过去的。她跟爸爸回到老家定居的这些年,江家人逢年过节都没有来探过亲,现在爸爸死了,他们倒是来了。

苏禾因为爸爸的死,这几天来心神俱碎,根本无心料理丧事。她只求快点把爸爸火化,让他跟妈妈葬在一起。但是她的舅舅江鹏却另有一番打算,苏浩在北京开古玩店的时候,也结交过一些名流,有一定的声望,他的丧事不能这么随便。于是,苏浩火化后,江鹏把妹夫带回了北京,给他开了个追悼会,然后才把他的骨灰送回樟城,跟他姐姐江雁合葬在一起。

在北京的追悼会上,苏禾没有哭,她静静地站在爸爸的灵前,看着前来奔丧的人向爸爸鞠躬致礼,他们一个个地来,一个个地去。这些身着黑衣、佩着白花的人,都对她爸爸的死表示哀痛。可是这些人里,除了几个她熟悉的叔叔阿姨,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人,那些人大概是舅舅生意上的朋友或下属,她爸爸的葬礼成全了他们的社会交际。

捧着爸爸的骨灰回到樟城,看着爸爸跟妈妈葬在一起,入土为安,苏禾才放声大哭了起来。她抱着墓碑,声嘶力竭,极力留住爸爸最后的一丝气息。

爸爸说要看着她大学毕业,看着她找到工作,看着她结婚生子,可是这些事都还没开始,他怎么就走了呢?上天曾给了她一个无比幸福的家,可是为什么又要那么狠心地夺去。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爸爸也不在了,只剩她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她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地上到处都是血红血红。

此时,江南推着轮椅上的妈妈,也目睹了苏浩的入葬。他妈妈看着墓碑神情恍惚,眼泪沿着眼角的皱纹,无声无息地流淌。她刚动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双腿是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可是最令她痛苦的,应该是苏叔叔的死吧。她这一生,有过三次婚姻,而每一次婚姻都以悲剧告终。苏浩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也是她这一辈子最爱的男人,可是却为了救她,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江南看到苏禾哭得瘫倒在墓碑前的样子,心如刀绞,可是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这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未来等待着他们的苦难还有很多。现在,他跟她们是一家人,如果连他都哭得泣不成声,还怎么去照顾妈妈,还有苏禾。

临近正午,日头高照,前来奔丧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去,苏禾早已哭得身疲力竭,站都站不起来。江南走过去扶住她,说:“走吧,人死不能复生。”

苏禾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而现在,这里又多了个令她痛哭流涕的青冢。

江南见她伤心,还想说什么,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苏禾的舅母还算是一个良善的人,见外甥女哭得如此可怜,便搀扶着她回家去。而江南因为他妈妈刚刚做完手术,还不能在家休养,只好撇下苏禾,跟他爸爸一起把妈妈送回了医院。

江鹏事业繁忙,办完了姐夫的葬礼,第二天就要走了。他的公司最近资金周转困难,需要一点钱来解燃眉之急。他一直怀疑妹夫当年离开古玩店的时候,带走了几件古董,便在走之前,问外甥女索要。

苏禾说:“我爸爸当初带我搬进这个房子的时候,我没看见他带了什么古董。何况就算是有,那也是我家的,不是吗?”

她舅舅又气又笑,说:“好个伶牙俐齿,跟你妈一个样!可是你不知道江家古玩店是祖传的吗?店里所有的古董,都属于江家。”

苏禾冷笑,说:“祖传的只是招牌,别说过去,就是现在,江家古玩店里都有几件古董还是我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置下的。”

她舅舅没受过多少教育,听了这话,气得脸红脖子粗。她表哥江风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对他爸说:“算了吧,表妹现在够可怜了,姑父还尸骨未寒呢!”

江鹏说:“你以为我想趁火打劫啊?这不是没办法吗?如果你姑父真的私藏了几件,那些老古董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卖了生钱。”

苏禾她舅妈苦口婆心地劝她,“小禾,你跟你后妈母女俩住在这乡下,如果家里有古董的话,周围的穷人多、治安差,可能招来灾祸!”

苏禾说:“我家从来没有贼进来过!”

她舅舅一家人理屈词穷,拿她没办法,何况他们想要的那几件古董有还是没有都不一定呢?问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这天晚上,苏禾没有睡着。她猜想以她舅舅的性格,问不出来,可能会自己找。到了半夜,她果然听到了楼下有一些动静。苏禾更加心寒,爸爸走后,她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随他们找去吧!她是真没见过,也没听爸爸说过从北京带回了什么古董。而就算是有,以爸爸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让他们找到。

第二天早上,江鹏从她爸爸房间里抱出了一个青花瓷观音瓶,让儿子江风出来鉴定。苏禾目瞪口呆,她虽对古董略懂皮毛,但从小耳濡目染,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一个古董,而不是她家用来装点门面的现代工艺品。

江风也认定是古董,但是说:“这件东西我没见过,古玩店历年的买卖记录里也没有。”

苏禾立马打电话给江南,让他问夏妈妈。夏清荷是知道这件东西的,苏浩当时把他跟左兰之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交代了。而这件古董青花瓷,是左兰离开樟城之前,送给他当纪念的。苏浩把它交到夏清荷手里,随她处置,夏清荷本想砸了它,但想到是件国宝,价值连城,终究还是不忍,只把它放到了房间里她看不到的地方。

苏禾知道了这些之后,更是泣不成声。她爸爸的一生,因古董而发迹,也因古董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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