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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窈窕春色 > 第57章 057
 
店小二先上了一壶茶。

姜幼萤与容羲都知晓, 姬礼的胃不太好,不能喝酒,于是便点了份温温热热的茶水。因为三人包了雅间的缘故, 周围有名小后生在一侧侍奉者,弄得姜幼萤愈发不自在。

身侧坐着姬礼,对面坐着容羲。

这算什么, 新欢和旧爱么。

她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几乎要将脑袋埋到桌子底下去。

这菜怎么上得这么慢呀……

这间屋子怎么还这么闷啊……

姜幼萤不敢抬起头,不敢望向姬礼, 更不敢去看容羲。

后者眸光平淡,轻轻瞥了瞥,见她通红着耳根子, 一派窘迫之态。

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位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抿了抿唇, 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严谨,冰冷,无欲无求。

这是所有人对容羲的评价。

只有姜幼萤见过,对方少年时, 是如何怀着一腔热血, 从集市处直直追着她上花楼。

好在他未同姬礼多说什么,姬礼似乎也没发现她的大不对劲。见她耳根绯红,原以为她是大病初愈、燥气上头, 也没朝歪处去想。

店家上菜是极慢的, 姜幼萤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姬礼与容羲居然谈论起政事来。

后宫不得干政,她往后缩了缩身子,“皇上, 容大人,臣妾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呀,嘿嘿嘿……”

左手腕被人猛地一抓,姬礼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回来。

“乖乖坐好,一会儿就上菜了。”

屁股又挨了板凳。

姜幼萤有些郁闷。

对方的力道倒是不大,却将少女的手腕握得死死的,根本不容她任何溜掉的机会。转眼间,姬礼又一温声,面不改色地继续与容羲谈论。

白衣男子微微偏头,视线匆匆掠过二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目色微动。

面容之上,却仍是一派的波澜不惊。

待容羲收回目光,姜幼萤长舒了一口气。

先不管对方有没有认出来自己,既然如今他已坐到这个位置上,就说明他是个精明的。若是他想保住大理寺少卿之位,就应该安分守己,将那段烟南前尘往事抛得一干二净。

二人就应该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

你做你的大理寺少卿,我做我的皇后娘娘。

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好一番思量后,心口处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再抬眸时,只见容羲身骨笔挺,坐于桌案前,挺拔得就像笔直的松。

很好,非常好。

就应该这样。

就应该装作谁也不认识谁,把姬礼一个人蒙在鼓里。

姬礼笑呵呵地,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茶杯有些热烫,接过时,幼萤恰恰又碰到少年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很干净,让人只看一眼,便生了许多心思。

想起那卷《花柳本》,姜幼萤无端开始脸红。

那本子带坏了她。

更是带坏了姬礼。

她闷声将茶水接过,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终于,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而后一声欢喜地:“上菜咯——”

三人齐齐朝房门口望去,姜幼萤快速朝姬礼这边挪了挪,看清盘子里的菜品时,忽然变了面色。

“不是说不要香菜么?”

姬礼亦是一皱眉。

趁着他发作之前,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惶惶然一躬身:

“客官莫生气,小的记岔了,小的记岔了!这就给客官换盘新的来!”

姜幼萤在一边如坐针毡。

又要换一道新的……那这又要等多久啊。她恨不得现在飞快吃完饭,赶紧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每多停留一刻,就愈发危险一刻!

就在对方欲转身离去之际,少女慌忙伸出手,将其拦下:

“罢了,就这样罢。香菜都挑了就是了。”

见她都这样说了,姬礼也只好作罢。

看着饭菜上那绿油油的叶片,她胃中一阵翻涌,连动筷子的心思都没了。姬礼抿了抿唇,仔仔细细地用净筷将盘中香菜一根根剔除干净,神色认真温柔。

姜幼萤侧过脸去。

她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姬礼。

比他批阅奏折的时候还要认真仔细。

心中一阵暖意,让她再度执起筷子,可还未吃一口呢,少年忽然抬起头。

“容卿也是不喜欢吃香菜吗?”

姜幼萤眼皮一跳。

容羲吃,容羲特别爱吃香菜。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

男子眸光清淡,轻轻瞟了她一眼。

那一袭白衣胜雪,似有隐隐梅香,自公子袖中来。

“回皇上,不是臣不爱吃,而是——”

容羲忽然望了过来。

眸光晦涩,情绪如同暗潮,汹涌澎湃。

却又是转瞬即逝,转眼之间,又是一番风平浪静。

男子温声:“臣之前有个妹妹,她不喜欢吃香菜。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这一句话,竟让姜幼萤听出几分落寞之感,少女心头猛然一颤,愈发不敢再抬起头。

这一顿饭,吃得她是心惊胆战。她虽然敛目垂容,却能感受得到,全程一直都有一道目光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目光灼灼,却是万分小心,怕给她引来什么麻烦,亦怕为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情愫涌动,不敢声张。

一声“妹妹”,唤得她面色又是一窘,耳根子竟不由自主地发红。

“阿萤,吃这个。”

姬礼兴冲冲地转过头,看见她通红的耳根与脖颈时,一愣。

怎、怎么了?

可是……吃香菜吃的?

他关切地凑上前来,温声细语:“阿萤,是不舒服吗?”

“不、不是。”

少女支支吾吾。

姬礼皱了皱眉头,疑惑地抬眼,却见一道目光恰恰望来。那视线平静,可落在她身上时,竟带了几分微不可查地颤意,让少年又一愣神。

阿萤,容卿。

姜幼萤,容大人。

不可能。

他抿了抿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话:

“容大人也是烟南人呀。”

少年倏然转过头,只见姜幼萤坐在那里,执着筷子的手却是不动,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似乎……很害羞……

容羲此人,姿容出众,才智过人。

姬礼眉心又是一动,只觉得从心底里涌上一阵无可名状的情绪,让他直接伸出手,将女子的柔荑一牵。

十指相扣,攥得严严实实。

这一场暗潮汹涌。

用完饭后,暮色将近。容羲徐徐告别二人,打道回府。姜幼萤这才觉得周遭氛围轻松了许多,方欲转身同姬礼说话,却发现他的面色有些难堪。

“阿礼,怎、怎么了?”

说实话,即便先前与容羲没发生些什么,姜幼萤还是有些心虚的。

那一双眸子中含了些许雾气,少年转过头来。

他原是张扬的、恣肆的,但如今,姜幼萤却在对方眼底里,看到了几分委屈。

他别别扭扭地问出声:

“朕先前总是听人说,容羲是朝中最年轻有为的大人。学识渊博,才智过人,实乃人中龙凤,不知是多少姑娘的京城梦里人。”

姜幼萤眼皮一跳,她怎么从姬礼这话中,听到了几分酸味儿呢。

“罢了。”

他摇摇头,把她牵紧了。

“如今天色已晚,阿萤不若与朕去一趟国安寺,在那里过上一夜,顺便还愿。”

“还愿?”

她有几分不解。

“嗯,是还愿。”少年紧牵着她,语气温和,“朕同方丈说了,若这次你能醒来,朕愿日后做一个贤明的君主。阿萤,朕不再乱发脾气,也不再乱处决人。你不要离开朕,好不好?”

他一向是小孩子脾性。

一向如小孩子那般,没有安全感,彻彻底底地依赖上了她。

迎上那双清澈的瞳眸,少女抿了抿唇。暮色昏昏,天际闪了些霞光,落在他素衣之上,渡得他面容一派柔和宁静。

她的心底里,也无端生起些宁静祥和之感。

他要做一名圣贤的君主,那自己,便要做一名贤妃。

这一回,轮到她攥紧了姬礼的手,看着少年坚毅的面庞,一笑:

“好。”

……

二人来到国安寺。

与上次不同,这次姬礼面见方丈,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

他先带着姜幼萤去佛像前虔诚一拜,心中暗暗许愿。

愿他心爱的姑娘一生平安顺遂,健康无忧。

走出金钟寺时,院落一角忽然闪过一道白影。

二人走得有些急,谁也没有注意到院角处的那人。

容羲亲眼目睹这二人离去后,才缓缓走进寺庙内。

再度见到了熟人,方丈稍一抬眸:“大人也是来还愿的吗?”

容羲轻轻“嗯”了一声,与蒲团之上郑重其事地跪下。

方丈忽然一叹息。

他神色虔诚而恭敬,眉心亦是微微拢起。明白皎洁的月色穿堂而入,落在他散不开的眉间。

跪在这里,容羲似乎仍能听见耳边的嬉笑声,少女声音悦耳,小声更像黄鹂一般,娇软动听。

她站在楼阁之上,轻轻唤他:

容公子。

彼时,他还是一个落魄的书生。

与周围大多数读书人一样,腹中有些笔墨,却都是胸无大志。心想着简单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坐于一方小小庙宇之上,将就渡过这平安朴实,却也安安稳稳的一生。

直到他遇见了姜幼萤。

集市之上,她面纱被风吹起,少年一睹花容,惊为天人。

情窦初开,最是青涩难得。

于是他痴痴地跟在少女身后,只见她身形窈窕玲珑,步子亦是迈得好看,每走一步,裙裾便稍稍晃荡,犹如一朵徐徐盛开的红莲。

而她,当真是要比那红莲还要明媚璀璨。

书生悄悄跟着她,心中估量着这是哪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年来埋首苦读,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目标与方向。

他要考取功名!要成为大人物!然后再去她家里提亲!

他想要迎娶她,做自己的娘子。

爱意是这般炽热而懵懂,容羲愣愣得跟着她走了许久,却看着她,忽然在一处烟花柳巷之处停下。

似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少女一转身,恰恰又是一尾风至,再度带动起她面上素纱。

当真是……

姿容璀璨,窈窕天成。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可那素纱之下的面容,却是让周围花簇在一刹间黯然失色。

看着她摇曳着腰肢走上花楼,少年眼中第一次有了哀婉之色。

在这之前,容羲都是万分厌恶那些青楼女子的。

他觉得她们艳俗,她们放荡,她们不知羞耻。可如今看着对方的身形,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词:

可怜。

可怜牡丹真国色。

回去后,他像疯了一样,日夜苦读。

他想,如今自己还未出人头地,待高举状元那一日,他要去青楼赎下她。

她在等着自己。

自己一定要救她。

集市上的回眸一笑,成了他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他勤学苦读,他寝食难安,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利禄。可当一日他途径花楼,胆战心惊再度上前时,得知的却是对方被卖入京城的消息。

“姜幼萤啊,早就被怀康王世子买走做妾咯!”

“唉,要说呀,我可真是羡慕她。本来都是花楼里准备下月出阁的姑娘,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竟让皇城来的世子爷给看上了。咱们这还是万人唾骂的青楼女,人家倒好,摇身一变,攀了高枝,虽未妾室,总归还是个世子家的姨娘。”

“可不是嘛,这福气不浅,旁人可羡慕不来咯——”

姑娘们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好生热闹。

可那一句句话落在容羲耳边,犹如晴天霹雳。

灯火灭了。

他伏于案头,紧紧攥着手中的笔。

三年,整整三年,他在渡过了一场又一场孤寂的夜。

因为她被卖去了京城,他也去了京城,得到的却是怀康王世子被抄家的消息。

好一番打听,万幸的事她幸免于难,却是不知所踪。

为了查明这件案子,他去了大理寺。

一步步,终于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时光宛若长河,男子一袭素色长衫,跪于佛像之前。

虽是阖眸,河水却在眼前呼啸而过。

她成了太子礼最宠爱的女子。

恍然之间,天空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官服,站在进宫的马车之前。

再往前去,便是东宫,容羲手中捧着奏折,脚下却不受控制地朝东宫拐去。方迈没一阵,忽然撞上一人。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青色的衫,像一只雀儿围在太子礼身侧,少年微微垂首,似乎有些无奈于她的闹腾,可那眸光之中却无半分的不耐烦。

认真,温柔,仔细。

太子礼对她极好。

那一日,他在东宫之前,站了良久。

他几乎是浑身湿透,回到府中。

下人被他吓坏了,慌忙上前去,问他发生何事。男子久久坐于案前,缄默良久。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东宫门前,那对男女眼眸之中,浓烈的爱慕之意。

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亦是十分珍爱她。

容羲忽然一颓唐。

接下来几日,他都告病,未去上早朝。

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他终于成功劝说了自己,自此,将全身心投入于大理寺的繁忙事务之中。

旁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兢兢业业的少卿大人。

也从未见过这么年轻,这么有能力的少卿大人。

旁人往他府邸中塞了许多美人,无一例外地,被容羲冷着脸赶了出去。就当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会这般无休止地工作下去时,皇宫内传来噩耗。

——她死了。

她被人,逼死在太子礼登基前夜。

……

姬礼登基那日,狂风乱作。

那明明是一个秋日,却竟让他如同身处凛冽的寒冬。他发了疯,把自己在屋中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双眼布满血丝,去了皇上登基大典。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姬礼登基,竟是穿了一身素衣!

那一身缟素,如同一支悲痛的哀曲。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抱着姜幼萤的灵牌,一步步,走上那高台之阶。

吉时到,台下寂静无声。

所有人皆是胆战心惊,屏息凝神望着高台之上的那一抹素衣。

于这样一片注目中,姬礼转过身来。

狂风乱作,他怀中紧紧抱着少女灵牌,忽然,笑得癫狂。

这是容羲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太子礼。

他温润,他和善,他有礼仪。他从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他是大齐百姓心目中,完美无比的储君。

而如今,却为了一名女子走火入魔,穿着缟素登基,立了那方灵牌为后。

……

夜风扑在男子面上,凉丝丝的,有些不真实。

方丈侧首,却见他笔挺地跪着,身子骨笔直,怎么戳都戳不倒。

老者一叹息。

“大人。”

幽幽一叹,又如一道冷风,吹不散的是男子眉间的蹙意。

“大人,香柱要灭了。”

蓦然,容羲睁开双目。

月色入户,男子一双眼眸更是清明如月。他重生了,重生在刚升迁大理寺少卿之时,她还在,还没有被人逼死。

可她身边,仍然玉立着那名男子。

唯一令容羲讶异的是,明明是同一个人,姬礼却突然转了个性子。众人说他是暴君,说他残暴不仁,说他十恶不赦。

还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妇。

皇城之角,有一家号称“江湖百晓生”的铺子。从那里,容羲了解到了这位暴君的“丰功伟绩”。

“容大人,香柱要熄灭了。”

方丈再度出声,温和提醒道。

他这才惊觉耽误了方丈许多时间,忙不迭从蒲团上站起,又弯身致歉。

站起来时,膝盖隐隐有些发疼。

他不知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

屋外的月亮,几乎也要灭了。

他默不作声,又上前向那樽佛像敬了道香火。而后朝方丈恭敬一揖,欲抬脚离去。

一袭素衣落拓,就在他欲迈过殿门槛的那一瞬,对方有些沧桑的声音在身后冷不丁地响起。

“大人,前世之纷扰,大人还是全忘了罢。”

他步子微微一顿。

“世间疾苦,十之有九,皆是自寻苦吃。”

下人还候在殿门外,见自家主子终于从殿内走出来,忙不迭迎上前去。

小后生态度恭敬,跟在容羲身后,只见他步子迈得落拓,却是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自寻苦吃……么?

他忽然一叹息。

那道叹息声轻轻的,若有若无在这暗夜中淡淡散开。马车便停在不远处,下人率先掀起马车帘,男子目色微动。

月光落在车帘之上,却又被那厚厚一层车帘遮挡住,马车里黑黝黝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他也愈发看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境了。

“大人,奉了您的命,下的核查清楚了。今日摊铺上出现的那本《宫闱秘史》,是沈世子派人所书。”

沈鹤书?

男子坐于马车之中,忽然,攥紧了拳头。

“大人,您看这件事……咱们要不要禀告给皇上?”

小后生亦有些摇摆不定。

这道话音刚落,忽然听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嗤。他跟在容大人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其动怒,而如今,容羲语气中竟多了几分愠怒之意。

“沈鹤书,他就是个畜生。”

何止是畜生。

一想起前世发生的事,他就咬牙切齿。

……

还愿之后,天色已晚,姜幼萤便与姬礼一起,在国安寺内找了一间屋子,暂且留宿一晚。

无论是金钟寺,或是其他寺院,院中皆有一樽无比肃穆的佛像。二人走进院时,还吓了一大跳。

“这樽佛像……怎么长得这么骇人。”

姜幼萤缩在姬礼身后,有些不敢看它。

引路的童子略一抬眸,声音冰冷,同二人解释道:

“这是密伽陀佛,专门降服色鬼。”

色鬼……

姬礼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等姜幼萤细细探究,对方慌忙拉扯着她的袖子,强行带着她进屋了。

毕竟二人也是当朝天子皇后,准备的屋子自然也要干净大方。

小童将二人引入屋,恭恭敬敬一福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周遭一下寂静,门被人轻轻阖上,姬礼点燃了一盏灯。

灯火不甚明亮,却也足以照明,昏黄的火光罩在二人面上,墙上黑影暗暗浮动。

“累了吗?”

姬礼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屋内只有一张床,不大不小,恰恰能容下两个人。

姜幼萤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率先坐在床榻上,将被子拂了一拂。

“还不睡觉吗?”

他转眼望过来。

她还有些害羞。

姬礼没有管她,先将外衣脱下,不过片刻,身上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里衣。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姜幼萤愈发感到羞赧了,埋着头来到床边,轻轻将被子拉了拉。

“你……不许看。”

她羞。

姬礼轻轻一笑。

她就像是一朵羞答答的、粉粉嫩嫩的小荷花,一瞬间,让少年又生了许多采撷之心。说也奇怪,她不是没有与姬礼同床共枕过,先前一起躺在一张床上时,也没有如今这般害羞。

许是……

玉池之夜,一幕幕又在眼前闪现。

她通红着脸,轻轻将衣裳拽下来。

“可要朕帮你?”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不、不用。”

慌忙一出声,趁着这空当,小姑娘腾地一下将衣裳解下来,也只穿了一身里衣,快速钻入被窝。

呼……

如释重负般,姜幼萤长舒了一口气。

姬礼终于转过头来,望向她。

她已经躺下来了,整个人平躺在他的身侧,脸蛋红红的,像苹果。

好想咬一口呀。

被褥之下,姜幼萤拽了拽他的衣角。

“别、别看我了嘛。”

他目光灼灼,看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

“阿礼,你快睡觉嘛。”

他才不要呢。

姬礼凑过来,如今他正坐在,稍稍一垂首,些许青丝便落下来。

轻落落地垂在少女的面颊之上,若有若无地扫动着。

“朕还不想睡。”

天色也不是很晚。

姜幼萤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将被褥拉起,稍稍盖住了鼻子。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有些闷:“那、那皇上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

姬礼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皇上!”

她吓了一跳,像一只被惊扰到的小鹿,转过头,一双眼瞪得乌溜溜的。

“皇、皇上。”

“朕就抱一抱。”

他又凑过来半边身子,“让朕抱一抱,好不好?”

“……好。”

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身形僵直,乖巧地任由他抱着。

不过片刻,姬礼便轻而易举地将她的身形搂住。

二人都在被窝里,穿得极少,姜幼萤靠在对方怀里,能听到对方忽然加剧的心跳声,还能感受得到对方坚实的胸膛和腰腹。

兀地一下,她又红了耳朵。

“皇上……”

她缩在少年怀里,声音小小的,“您不睡觉的吗?”

姬礼合了合眼睛,“嗯,朕就抱着你睡。”

抱着睡,舒服。

小姑娘软软的,身子更是香喷喷的,这般抱在怀里,像是一块温软的玉。

周遭一片寂静,万籁无声。

似乎响起一道从金钟寺传来的、悠扬的钟声,落入二人耳中,惹得二人鸦睫忽然一颤。

姜幼萤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

“皇上,被皇上抱着,阿萤睡不着……”

她是真的睡不着,刚一合眼,就能听到男子的心跳声,怦怦地,带动着她的一颗心也猛烈地跳动起来。

还有他温热的吐息……

姬礼也睁开眼睛。

床榻正靠着窗边,窗帘未拉上,使得月色翕然入户,落在少女面容之上。

那般明亮、皎洁的月光,更是照得她面庞如玉,少年忍不住探了探手,将她的一缕青丝拢于耳后。

“睡不着么?”

说实话,他也睡不着。

他有些难受。

姬礼正是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又经过一场生离死别,愈发渴望与她相拥抱。如今听了她这一番话,少年垂下眼眸,眸色温柔,却带着一番星星明火。

他忽然将她又抱紧了些,双唇几乎要落在她的耳朵上:

“阿萤,朕也睡不着。”

好一番熊熊烈火!

这一句,一下让她原本放松的身形重新变得僵硬无比。姬礼忽然一翻身,不由分说地按着她径直吻下来。他的唇有些凉,落在她唇瓣上时,却又瞬间变得热烫。姜幼萤有些慌了,忙一伸手,抱住对方。

“皇、皇上……”

怎么说来就来呢。

他就像是一头饿狼。

一颗心怦怦跳动得飞快,他的身形更是将月光倾数遮挡。于一片昏黑之色中,姜幼萤再度看见了少年情愫汹涌的双眸,终于,在他情不可遏之际,少女伸了伸手。

“皇上,院内、院内……”

她小声道。

院内什么?

姬礼一愣。

姜幼萤有些急了,慌忙把他的身形拨开。

“院内有……佛像。”

专门捉色鬼呢!

她红着脸,试图让对方记起方才童子的一番话。

见她双手比划、指向院子内,姬礼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由得一怔。回过神来,少年方想嘲笑一番,却见小姑娘神色认真,红着脖子将他的身形推开。

“不、不可。”

她有些急。

“佛门净地……”

还有专门捉拿色鬼的佛陀。

姜幼萤生怕姬礼被那樽佛像捉了去。

低下头,正见对方红着脸缩回了被窝,一双纤细的小手飞快将被子提起来,掩住鼻息。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姜幼萤的呼吸有些急促,被厚实的被褥一盖,又有些发闷了。

“皇上,不可以的。”

小姑娘双眸明亮,认真而道。

“还有,这院子里面、隔壁若是有其他人,被别人听见了,不好。”

她越说越羞,几乎要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被窝了。

见她这般认真,姬礼轻轻一叹,只好作罢。

他坐在床上,身侧之人像只鹌鹑般缩着脖子,月色落入眼眸之中,换来极为宠溺地一笑,他似乎有些无奈,伸了伸手,将姜幼萤的被子往下扯了些。

“好,朕不做坏事了。你也将被子拉下来些,小心把自己闷死了。”

后半夜,是一片风平浪静。

姬礼是正人君子,说不乱动,即便是生生忍着,也绝对不乱动。安静片刻,姜幼萤放下心来,飞快凑上前,在少年面颊上留下甜甜一吻。

“阿礼,睡觉啦。”

对于佛庙,她是怀有十二分的敬畏之心。

可即便是姬礼躺在身侧,这一夜,她却睡得极不安宁。

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梦境中,这三年的一幕幕在眼前流淌而过。她梦见了柔臻,绿衣,绯裳;梦见了逝去的梁贵妃与丽婕妤;还梦见了……

容羲。

对方站在黑暗尽头,朝她笑得温柔。

猛然一身冷汗,她从姬礼怀中醒来。

夜已深深,月色却是无比清明,正落在少年面容之上,将他那一双眼,映照得无比清冷。

姜幼萤一仰头,便对上了姬礼一双乌眸沉沉。

少女一愣。

“皇上?”

他怎么了?

怎么脸色这么差?

看着他拢在自己身边的手,姜幼萤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着了魇,许是在梦里头惊唤了一声,才叫对方扑过来,抱紧她。

可如今眼见着,姬礼却全然没有安抚她的意思,见她醒来后,眸色又是一沉。

“皇上,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他的面色,姜幼萤莫名有些心虚。

姬礼面色微微一变。

一双手臂忽然收紧,而后,竟又将她径直松开。

少年别过脸。

“你方才,唤了容羲。”

一道明白的月光照在姜幼萤面上,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得她眸光猛然一颤。

“容、容羲?”

她方才,在姬礼怀中,唤了容羲的名字?!!

一瞬间,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不等她再度询问,姬礼忽然又是一躺,这一回,对方背对着她,倒头就睡。

他像是很生气。

他根本不理会她。

姜幼萤呆愣在原地,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臣妾……”

欲出声解释,对方沉闷地打断她:

“睡觉。”

他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话!

方才他正浅眠,忽然听到身侧异响,慌忙一起身——小姑娘像是着了梦魇,双手向上扑腾着。姬礼着急坏了,想扑上前将她抱住,又怕自己的动静会惊吓到对方。

就这般犹豫之间,她忽然扑过来。

一下子,扑倒入他的怀里。

许是因为在梦中受了惊吓,她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口中所唤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容羲哥哥……”

姬礼一愣,方欲安抚她的右手猛地顿在半空中。

一下子,变得无比僵硬。

……

姬礼此时的面色亦是无比僵硬。

窗帘未拉上,月光有些刺眼,照得他困意全无。他侧着身,听着身侧的动静,心中只想着:

再也不要理会她,再也不要心疼她,再也不要喜欢她。

今夜一过,朕不要再与这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他当真是要气死了!

姜幼萤自然不知道姬礼此时的想法。

对方背对着她躺下,只给她留一个清清冷冷的身形。几番踯躅,她也拉了拉被子,缩到暖和的被窝里。

眸光动了动,睫羽一颤,她更是困意全无。

她怎么能喊容羲的名字呢。

她怎么能在梦里喊容羲的名字呢。

她怎么能在姬礼面前、哭着扑进他怀里,口中喊着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呢?!!

姜幼萤咬了咬唇,看着他的后背,悄悄凑上前。

还是先哄哄他罢。

姬礼一向都是很好哄的。

忽然伸出一双手,姜幼萤将他抱住,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在对方的后背上,轻轻蹭了蹭。

“阿礼……”

如同一只小猫,向他撒娇。

果不其然,姬礼身形一僵。周遭又是一番静默,就在她将要放弃的时候,对方忽然闷闷出声:

“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

她咬了咬唇,不敢应答。

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姬礼更生气了。

“为什么喊他的名字,还要叫他哥哥?”

姬礼的声音冷冰冰的。

她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哥哥!

姜幼萤一愣,还未来得及出声,对方忽然“腾”地一下转过身,望向她:

“叫声哥哥,朕就原谅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阿萤:喏,还是很好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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