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鞋脱下来。”
莫民再次往回缩了缩脚。
“早上就见你行动有些不对，坐着，把鞋脱了。”
程式嚷开了，“叫你脱鞋呢，看看你这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要不要腿了。”伸出手，都想帮他脱下来。这明显就是脚肿了，否则怎么会将鞋撑成这样子？
颤颤惊惊，莫民畏缩缩地脱下鞋子，眼眶里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宁龙跟程式一见，都倒吸了一口气，这脚，“程式，你马上去找许老，如果许老不得闲，就让童子过来。”
“不，我不，龙管事，我不用看大夫，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不会影响我上工的。求求您，我……”
哎呀，程式也急了，“你傻啊，这脚若真坏掉了，你还怎么上工啊。”说完，人已经跑远了。
“放宽心，我们不会辞退你的。只是你这脚，可不能耽误。”宁龙放轻了声，这莫民啊，是这六人中最苦，也最无存在感，最小的一个人，只有15岁。长得瘦瘦小小，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就13岁。
莫民，家住城南窄口巷，曾经也有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一家老店帐房，颇受东家信赖，母亲有一手好女红，上有两兄长，下有一小妹，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惜，就在其大兄成婚、嫂子过门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如果可以，莫民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一醒来就能结束。可惜，每天的反复煎熬，让他知道他已经从人间坠落地狱。
本来行事只是拖拉的大哥，却变得越来越懒惰，对弟妹也越来越不耐烦。工也不上了，就跟着大嫂两人在家里作威作福。开始，爹娘也训斥过，那怕在家烧个饭，炒个菜也好啊，可这两人却搜罗了家里能吃的躲在屋子里吃，而他们这些出外做工的一回到家，却还得自己做饭。最难过的，他那最小的妹妹，才五岁，却一个人躲在爹娘屋子里哭了，饿了也没人理。
为此，母亲跟大嫂吵了一架，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讨来这么一个儿媳妇。婚前，不是说她很孝顺很懂事的吗？为什么会如此？母亲找了邻镇的亲家，找了媒婆，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被设计了。爹娘知道了，让大哥休妻，因为这妻子在娘家就懒惰成性，且还招惹上了邻镇一户公子，是真真的无妇德妇容，贞节败坏。
直到某天，遇上了莫民的大哥莫贵，就看上了有好皮囊的他，又知道了莫家的家境还算不错，所以逼着家人一定要让莫贵娶她，否则她就搞得家里鸡犬不宁。这家人也是怕了她，又因着有几个钱，所以便找了一个会掰会扯的媒婆。然后在莫家上门相看时，还找人演了一场戏，让莫家爹娘看到她家女儿一切都好，那怕是附近的人都赞赏不佳。
而真正坏事的，还是他的大哥莫贵，在这女人各种攻势下，已经早早臣服。不得已，莫家在亲家以自己儿子占了女儿便宜的威胁下，答应了婚事。
母亲一病不起，大哥冷淡不孝，大嫂变本加厉，越加放肆。慢慢的，母亲便真的起不了病，莫民本来跟着父亲学习账务，想以后接替父亲的位置，现在却只能回到家里照顾母亲。他那六岁的妹妹，也跟在他后面做起了家务。
可大哥还惹上了赌博，脾气也变得越来越不好。大嫂却只扒拉家里的东西到她手里，本来一个好好的家也变得残破不堪。父亲多次让这两人滚出家，但却换来更厉害的反抗和打骂。为此，母亲在熬了不到一年，便匆匆走了。
母亲走了后，父亲一下子也老了下来，满头白发，满脸褶皱。因为失神，算错了账，不仅丢了工作，且还赔上了半年工钱。一家四口抱着母亲的木牌哭成一团。而隔壁住在大屋里的大哥大嫂，却拿着鸡腿在啃，还不时喊着他们太吵，扰了他们。
而下来的日子，父亲也过得晕晕盹盹，每天抱着母亲的木牌，连屋子也不出。在这时，本来还在到处奔婆做活的二哥，接到了徭役的通知。一下子，父亲彻底崩溃了。力役啊，他的儿子要去最苦，最累的地方服力役啊。听说，去往那里掏山的人，就算回来也要丢掉半条命。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这是我找人帮你儿子争取的，怎么样？老不死，谢我吧？哼，让你儿子休我啊，赶走我啊。怎么样？你儿子就该去那地方，最好死在那里才好，竟然敢打我？真是畜生。”
莫父在大儿媳妇一番话下，吐血倒地，在二儿子莫农被强捉走后，他也跟随妻子而去。剩下莫民跟妹妹两人，只能用了自己铺着的草席，草草将父亲埋在母亲身边。
宁虎宁龙认识莫民的，虽然算不上深交。所以在莫农被捉走时，恰好遇上了。莫农跪在地上，求着这两人帮他照顾他的弟弟妹妹。他知道，他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
宁虎宁龙虽然对于莫家之事不太清楚，却也从中听到一些情况。只是两人不敢相信，这莫贵夫妻竟然敢如此可怕。当时，他们只是让莫农放心，他们会看着的。也让役头帮着照顾一二。虽然说现在皇上圣明，但再圣明也需要各种服苦役，那即将兴建的大兴城，还有洛阳城，需要多少的苦役人员啊。几年下来，他们也不知死多少，伤多少，损多少，回多少。历史的发展，却在痛疼中积累起来的。
因为也认识了莫家父亲莫海，所以知道他的小儿子跟着学了近一年账务，正好无我轩要招伙计，宁虎便找到了莫家，让莫民来做伙计。那时，莫贵扮得跟什么好大哥似的，跟着妻子唱起了双簧，骗过了宁虎的眼睛。人世恶，人心险，但在江湖上泡了这些年的宁虎，还是无法相信这两人害死了自己的亲爹娘，亲翁婆。
“你乖乖出去做事，把钱全交上来，那我就对你跟莫朵好些，若是不然啊，嘿……我就把你卖到挖煤坑那里去，再把你妹妹卖给勾栏院。听清楚了吗？若是让别人知道啊，嘿，可就怪不得我了。”
这话是他所谓的大嫂说的，而莫贵却站在一旁，冷漠旁观，这让莫民悲愤交加，“哥，你还是我大哥吗？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爹娘那么疼你，二哥跟我还有妹妹那么尊敬你，你却把这个家给毁了，呜……”嗷到最后，放声大哭。
莫贵转向他，目光似乎有些闪烁，有些复杂，但语气却极其冷淡，“爹娘疼我？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尊敬我，？我怎么没有感觉？家？这真是我的家？哦，对，那是你们的家。不过……”语气一转，“你说我是大哥也没错，俗话说‘大兄如父，大嫂如母’，现在你们正好好好孝敬我跟你嫂子。哈哈……”
啪，一个巴掌过去，“还不滚去做饭，在这儿找抽吗？以后我跟贵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不想被卖掉就乖乖听话。”
为了妹妹，莫民没有办法，虽然看着八岁的小妹妹，从白嫩可爱的爱笑女孩到如今畏缩胆小的黄瘦丫头。但莫民自己也害怕，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够拯救这个家，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他就真的似乎听到莫贵说的话，他是大哥，他还有一个可怕的大嫂，他们都能够主宰他跟妹妹的生死。想到他的二哥，他就怕自己也被卖到煤山那里等死，还有妹妹，他更不能看着妹妹被卖到哪种地方。所以，他只能听话。
当宁虎出现，让他到‘无我轩’当伙计时，莫民哭了。他还不知自己能不能找到工做，被兄嫂卖掉，或是被逼做自己做不了，做不得之事，却没想好运还是眷顾了他。他也听了二哥还有别人说了关于这宁小王爷还有他身边两位得力下人之事，他也萌发过找宁虎帮忙的想法。但他知道，这是他的家事，旁人哪会管他呢？若是自己说错话，让他们不敢雇用自己，那他跟妹妹就全无活路了。
挨到上工的第一天，当听到‘无我轩’给他们这些伙计的酬劳时，莫民激动得全身颤抖，但他一直来的隐忍让他咬紧牙关，不想别人似的多言多语起来。但他也有些小小的盼望，希望大哥看到他能挣钱会对他们好一点，他也能带给妹妹一点点的安全感。但结局，却依然让他很绝望，很悲观。
“这些是你们东家给的？就给这么少？你不会多要点啊，是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所以，留给他的，只有那恶毒女人重重的一脚，硬硬拳头，还有满脸的口水。而他跟妹妹，却连一根地瓜干也没有碰到。更可怕的是，那女人到了晚上，竟然踢了他们的门，然后狠毒对他说：若是要不来做这些腊肠等的配方，那他就等着死。
那一刻，莫民觉得自己的心都冰了。他的父母若是看到这一幕，心该是多痛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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