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男人深邃的眼眸,我止住了笑声。
“五叔,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童年感受。”正色道谢。
他的眉眼之间渗出暖暖的笑意,“不客气,谁让我是五叔呢!”
说完,抿着嘴唇,先行起身。
随后,架着我的双臂,帮我站好,“赶快回去把衣服换了,都湿透了。”
我没作声,点点头,顾自往正房走着。
进了屋子,回手关门的时候,睨见院子里空荡荡的。
定睛眺望,一排扎实的脚印往东厢绵延而去。
簌簌落雪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萌生、流转。
我怔了怔,阖上了房门。
晚饭后,各自早早回房休息。
能够感觉得到,五叔有心事。
我没有问,——这个男人嘴巴很严实,哪怕被误解,也未必会极力辩驳。
再者,同在屋檐下,是要避嫌的,不可过度关心。
第二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吃完,出了倒座房,往二进院走的时候,五叔让我回房去换上厚衣服。
“干嘛啊?”我随口问他。
他沉声回答,“去宁息园。”
我看了一眼天空,倒是放晴了。
可是,大雪才停,路况一定很糟糕,开车能行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遭遇危险。”读心之后,他笃定地说道。
既如此,那就去吧!
回房,收拾妥当,独自到街门外等着。
——为了保护吾院的原始格局,车库是贴着外墙拓建出来的一排建筑。
人可以从院子里走角门过去取车,还算方便。
俄而,车子缓缓驶了过来。
是辆奔驰四驱越野,底盘很高,也换了雪地胎,确是做足了准备。
上车后,五叔帮我系上安全带,正式出发。
还好,市区的积雪已经被清理,路况不错。
在一家鲜花店门口,五叔停车走了下去。
回来时,抱了满怀的鲜花,用保鲜纸盖得严严实实。
把花束放到后排座,再度启程。
出了市区,地上竟然没有积雪。
——并非已被清扫干净,而是压根就没下。
路况良好,车速便提了起来。
五叔专心开车,我安静地窝在副驾驶位上用手机看邮件。
有些日子没看邮箱,里面竟然躺着赛琳老师发来的一封信。
发件时间是新年那天。
打开邮件,久违的法语单词蹦了出来。
老师首先回应我对她的圣诞问候,然后详说了一件事情。
大致内容是,ISIPCA将要在六月份举行一次调香大赛,参赛者必须是ISIPCA的毕业生。
获胜者除了能得到巨额奖金,调香配方也将会被高价收购,同时,还可以获得在ISIPCA任教的宝贵机会。
真可谓一举三得。
我当即作出回复,先感谢老师的挂念,然后表示愿意参加这次大赛。
发完邮件,把手机收了起来,从包包里翻出纸和笔,随手写画香料的名称。
总觉得现有的香料种类无法满足调香的需求,或许,可以试着开发新的香料成分。
“你试过用中药材调香么?”五叔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愕然望着他的侧颜,“中药材?能不能别闹!有哪个女人愿意一身中药味儿啊?”
他瞧都不瞧我,“狭隘!谁告诉你中药材都是那股苦冽的气味?”
“不然呢?还有馥郁芳香的吗?”我不相信,——“药香”这个词绝对重在“药”,而非“香”。
“过完春节,带你去见识见识新鲜的中药材,到时你就知道了。”睨了我一眼,“先忍忍吧!”
那——好吧,就忍忍!
继续写写画画。
终于,抵达宁息园,一路顺畅。
在墓园坡道上停好,我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五叔把一大束红色康乃馨交给了我。
——彩姐最喜欢红色,连衣服都是以红颜色的居多,甚至也喜欢给我买红色的衣服穿。
把我送到彩姐墓前,五叔随我一同叩拜。
起身之后,他顾自离开。
我靠坐在墓碑旁,用帕子擦拭着碑面,嘴里絮絮地说着话。
“妈,傅清雅死了,凌伯年也在牢里了,你的怨念总算得以疏解了吧!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查出杀害你的幕后真凶,为你报仇……”
对于我自己的苦难,只字未提。
若说苦,墓穴里躺着的这个女人要比我苦上千万倍。
坐了好久,有些冷,我便站了起来。
心中默默地跟彩姐道别,转身离开。
然,却看见五叔站在前方,怀里抱着一束香槟玫瑰。
我走过去,接了花束,跟他并肩前往亚叔墓前。
献花,行礼,五叔再次率先离去。
悉心擦拭着亚叔的墓碑,我的脑子有点麻木。
“亚叔啊,我用三年青春来偿还你的情债,不知能否还得清……”倏然而出的一句话,惊到了自己。
此时此刻才明白,爱,有时也是一种负担。
墓碑上的照片让人觉得陌生。
又或者,陌生的是他本人吧!
曾几何时,我以为只要他爱我、而我也愿意回应,就会拥有幸福的婚姻、幸福的人生。
怎奈,这样的感情是经不起打击的。
三次瞒骗,粉碎了很多东西。
他伤害过我,却又用一双眼睛给我留下了一个难解的结局。
人情和道德使然,他的离世给我扣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我不觉得殉情离世或者削发为尼才算是对得起他给我的爱。
同样,也不认为接受了一个人的爱、就要永世被囚禁在这宠爱之中。
呼!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抚摸着亚叔冰冷的面颊,我轻声呢喃,“老丈夫,你是真的爱我吗……”
蓦地,身侧传来冷冽的声音。
“他对你的感情,毋庸置疑。只不过,人都是自私的。无论你、我,还是他,都不可能真正设身处地为别人想。”
五叔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
我扭头望着他,“没想到你会站在亚叔的角度、帮他说话。”
“我们是情敌,但,也是亲人。”他往前踱了几步,在我身侧停下。
我看回墓碑上的照片,“所以,在他生病期间,你知道了我的行踪,却没有跟我接触。”
五叔没说话,默认的态度。
“林姐是你派去的吧?”我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余光里,男人转头瞥了我一眼,“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帮我弄到的调香器材是国内无法购得的。”轻吁一口气,“那会儿我虽然眼盲,但是听觉、嗅觉和触觉都格外灵敏。在一件器材的底端,我摸到了凸起的产品标识,那是最专业的调香器皿,奕欣姑姑曾经送过我一套。”
男人轻笑着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心。”
我吸了下鼻子,“五叔,眼盲那些日子,我想通了很多事。你我之间的事。”
“例如?”只是随口接话,并不是急于知道的口吻。
“例如,”我转过身去,正视着他,“我能成为调香师,是你一手策划的。”
他的舌尖顶了会儿腮帮子,轻轻颔首,“还有呢?”
“包括自横哥给我辅导、我对化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凌伯年安排我去蒙彼利埃学化学,也都是你侧面施力的结果。”我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深眸。
他不说话,凝神回望。
我继续往下说,“你早就预测到,从蒙彼利埃化学系毕业,再加上我的超高嗅商,这两个条件势必会令我成功进入到ISIPCA学院。而受过ISIPCA系统教育的人,终将成为顶级调香师。”
他还是沉默不语,目光亦不曾闪躲。
“为了让我心无旁骛地学习、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你消失了整整三年。”我往前挪了半步,仰视着他,“为什么要费心安排我的人生?为什么?”
这次,他不假思索地作答,“因为,我想帮你成为更优秀的人。”
“为什么当时不一一跟我细说呢?”我拧眉发问。
他轻叹一声,“玖儿,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如果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会觉得我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一旦逆反心理作祟,极有可能走上极端……”
我高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为我默默做了很多事情,对此我心存感激!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凡事不愿多说的性格害了我们三个人!”
他鼓了鼓腮帮,没有接话。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儿,我便一股脑地说了下去,“如果你当初早些说明你跟陆非烟之间的来龙去脉,我何苦隐瞒怀孕的事实?若孩子没有离开,亚叔就不会借着救我的契机走进我的世界!即便在之后的日子里,你也是一边不放弃我,一边又把好多事情藏在心里。你可知,为了感恩报德,我错过了几次跟他分手的机会!现在,我眼眶里放着他的眼睛,你让我怎么可能跟他划清界限?就算我用三年的青春来偿还情债,可是以后呢?你让我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不——”他急声开口。
然,只说了一个字,又阖上了嘴巴。
“你还有什么隐瞒着我,是不是?”我揪住他的衣领,寒声逼问。
他又鼓了鼓腮帮,“……没有。”
我松开手指,不停点头,“好,很好。我今天就当着亚叔的面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了!”
他面色狼狈地看了一眼墓碑,绕过我,机械地挪步离开。
返程时,我赌气坐在后排座。
车子里的气氛很压抑。
回到吾院,下车之后我没有走角门,而是绕路从外面走街门进院。
男人跟在我身侧,不快不慢、不前不后,保持着半米距离。
甫一进门,顺哥上前来对五叔耳语了一句什么。
五叔听完,当即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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