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第一道天雷劈下来山越就受不住了。
在凡间待久了,他尚未调理好神力,身体难免虚弱,与贺青山那般动气后,又被对方强制带回了松露山,一直锁在天寒地冻的灵潭里,整整半月有余,未尽一滴水、动弹过一下。
带有烈焰、意图让他们这种小神仙“脱胎换骨”的天雷还未准确落下来时,山越便被它所隐隐散发出的威力压制到无力反抗了。
他跪在水里,抬眼望着仙光泛滥的神门,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难道真的有山神,可以依靠这样的方式荣登九重天的上神宝座吗?
山越怀疑了。
贺青山的目光犹如定位精准的暗器,戳在他全身上下,不留一点缝隙,他不回头去看,都能感觉到那殷切目光里的期盼。
心里有个妥协的声音告诉自己:只要过了今天,只要扛过五道飞升天雷,越过那道神门就可以了…
可他忍不住推翻这些,想,如果他真的侥幸飞升了上神,轶司臻怎么办?
他是如此喜欢轶司臻,已经到了甘愿死心塌地的地步。
叫他放下,怎么舍得,他怎么舍得。
“!!!”
胡思乱想中,第一道天雷没有预兆地劈了下来。
“哐”的一下,火花闪电狠狠撞入蝴蝶骨,脊背顿麻,强大的神力将他直接掀翻,劈趴入了潭水里。
被锁链勒出青色痕迹的手腕溅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潭水将伤口洗刷得刺痛无比,“额…”
墨发皆湿,焦味在鼻腔中弥漫,潭水激起了千丈的水雾屏风,将山越抗下第一道天雷的狼狈身影遮藏。
太痛了,仿佛整片后背都被活生生的断了骨、扒了皮,然后掏空。山越想动一下,可整个人好像一团软棉花,被劈得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只能软乎乎地浮在水里。
视线模糊一片,一时间分不清是潭水,还是被雷打出来的泪水。
轶司臻…
“哐!!”
后背大开,第二道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上面,星火一闪一灭,烟雾过后,衣服烧裂了一大片。
“!!!”
山越被劈得眼前顿黑,手脚无力发软,鼻息一滞便陷入了短暂昏迷。
他体内的神力,竟一点都运转不起来,更别提来抵抗天雷了。
第三道天雷滚滚而来,震得耳蜗里嗡鸣不断,如撕裂般的疼直达脑仁,无名的液体缓缓从耳里流到脸颊。
山越被打得轻轻喘动,身体竟开始莫名痉挛,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还在受自己的控制,血脉逆行、神识错位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后果了。
“山越!起来!!!”
迷蒙中,好像听到了贺青山的声音。
“…!”一道道天雷劈落下来,山越从一开始就没想好要如何应对,此刻被那道愤怒又无奈的声音吼着,如醍醐灌顶,半梦半醒的思绪好像回来了一点。
他梦惊般动了动手指。
已经三道天雷了,若他还爬不起来,飞升上神一事基本没有希望了,怪不得贺青山会不顾危险,着急到直接喊他。
飞升上神有什么用呢。山越阖了阖沉重的眼睛,想起上邪曾经满脸落寞的对自己说过一句“九重天上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开心的山越。”
心里有个声音附和着说:“你不会喜欢。”
“因为九重天上没有轶司臻,如果你选择勉强自己答应贺青山,你会伤害轶司臻,也会伤害你自己。”
“……”原来逼迫自己是如此痛苦。
恍惚间仿佛想起了过往片段,他被锁在灵潭里,血都快流尽了,却等不来贺青山的理解——他永远都不会理解。
山越睁开双眼。视线里白茫茫一片,偶尔有天雷遗落下的星火浮在水面上,随着水纹轻轻划动,朝他纤长的羽睫靠近。
他啮着唇肉,微热的潭水争先恐后地向唇齿里涌动。很快,细小的刺痛在唇间传来,一小缕血色在水面上晕开。
怎么选?
是取悦贺青山,还是取悦他自己。
只要一想起轶司臻的脸,想起他以后可能会用无情的眼眸望着自己,山越心中就一阵揪痛,比身上挨得天雷还要可怕。
——他早就有了选择。
第四道天雷在头顶酝酿着声势威力,即将落下。山越强逼自己提气运力,“哗啦啦”从潭水里一点点挪动手脚,试图站起来。
云船上的贺青山看到这一幕,心头疑虑即刻消散,脸上萦绕的愁云被几抹欣慰代替。他就知道,山越一定不会忤逆他,山越也是想飞升上神——
“哐!!!!”第四道天雷。
“!”,“噗——!!!”
血红之色在水面如花般绽放,淅淅沥沥渗入潭水深处。
“扑通——!!!”
山越再次匐入潭水中。
“山越——!!!”
“嗬…啊……”
抖,控制不住的从心尖开始发抖,就算咬住唇上的伤口,企图用痛抵痛,转移注意力…也止不住。可…明明外面的身体是麻木的。
大抵是哪处经脉被第四道天雷劈断了。
…
谁让他方才好不容易汲回一点力气,勉强撑着膝盖直起半个身子,还没来得及摆样子就又被天雷劈回了灵潭里。
数不清是哪里的伤口在流血,只知道身下的灵潭已经被血染红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以他微小的法力根本招架不住。
或许,从一开始贺青山就选错了人。
“……”
蚁过不留痕般的痛四处肆虐蔓延,山越仿佛听到了自己骨骼结结断裂的声音,他侧躺在灵潭里,眼圈莹红,看着后方云船里的贺青山。
而刚亲眼目睹了他吐血跌落的贺青山已然顾不得管什么规则不规则了,若不是两边的仙官阻拦,他便要冲下仙船来。
…他看出来了,自己是抗不住的。山越心中的愧疚突然释然了几分,他费力的动着唇。
“对…”
“山越!!你们放开我!!山越起来啊!没事的,还有一道天雷,你站起来,试着运转神力,不要去想别的,你一定可以的,山越!”
“贺信使,您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禀告给天帝大人了!此次飞升不作——”
“滚开!!”
贺青山大袖一挥,竟将两位仙官扇得脚步踉跄,直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这下,负责考核的两位仙官也生气了,左边那个竟直接拿起笔在考核册书上打了叉。
这动作刺的贺青山瞳孔猛然一缩。
“贺信使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我们定会如实禀报天帝大人,你与山越此次的考核绝不可能作数,今后的飞升考核,你们也休想参加!”
“我看谁敢!!”
仙官话音未落,忽起一股霸道疾风朝二人吹去,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带走了他们手上的考核册书。
贺青山袖子一甩,册书便直直坠到底下的灵潭里。
两位仙官大惊失色,同时向后退了一步:“贺信使,你不要胡来!”
贺青山冷脸瞪着面前的仙官,原本老实的瞳仁里此刻满是墨黑,仿佛正酝酿着要将这天雷撕碎的惊涛骇浪。
冷静如他贺青山,也被执念裹挟,冲昏了头脑。
“我今日、就是要让他山越、飞升上神!!”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要将头顶这最后一道天雷、将面前这两个仙官和他们的狗屁考核规则,一齐嚼碎吞进肚子里。
他身也没转,怒道:“山越!!!”
第五道天雷应声而下:“哐——!!!!!”
这是凝聚了无数雷电之力与神力的天雷,比之前那几道都更厉害,劈得惨白的天际陷入一阵难褪的黑暗。
劈落在山越张开面天的胸膛上。
大地为之震颤,树木为之燃火,冻硬的山川地面亦纷纷塌裂。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久久不绝。
贺青山没有听到山越越过神门的声音,他双手紧攥成拳,指甲使劲用力掐着掌心,才能藏住一点颤抖。
紧咬的牙关与绷紧的下颚线却暴露了他的几分凝重与不相信。
他猛得转身,迎面狂暴萧瑟的风将衣袂纷纷吹起。
烧红的眼神准确落在灵潭中央。
那地,被最后一道天雷劈成了两半,潭水肆意涌流,待烟雾散去,才缓缓看清山越的身影。
他侧仰在潭水的裂缝中,似乎还醒着。
血像周边无尽涌流的水一样,哗哗得止也止不住。
贺青山震了一下,目光更加凌冽。
别用那样解脱了的眼神看他!!!
“贺信使,考核已经全部结束了。今日发生的事,我们一定会好生禀告给天帝大人,您就等着受罚吧!”
两位仙官各“哼”了一声,施法将坠落在潭水里的考核册书取了上来,一转身潇洒地走了。
天空渐渐恢复了亮度。
山越看到从自己身侧不远处的水中升起的、发着灵光的考核册书,上面画着一个醒目的红叉。
那一刻,他居然暗自庆幸,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贺青山公然忤逆考核仙官时,还以为他这飞升,就算是“不通过”也得通过了。
好在…仙官们还算公正。
哪怕他此刻五脏六腑都是痛的,全身上下的血脉全部断裂,神识恍惚,伤痕遍布,腕骨也折断了…都觉得无比幸运。
手臂上绿色的纹路混在血色里,居然也变得顺眼起来了。不知道与自己同样有着这纹路的何静之,有没有被自己的痛苦影响到…
眼皮好重…心也是,像拴了千斤顶一样,拉着他往下坠…
山越想闭眼了。
五道天雷全受,也算是给了贺青山一个他没能成功飞升的交代,那么久的努力,是他不知好歹,故意胡来。
嗫嚅着唇,再说一遍:“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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