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张旗鼓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行进着,于道路尽头拐了弯,看方向应该是走入了主道。
木真秋隐了身形跃到路旁的酒楼上,便眺望到拐出来的一队人马,为首那将军向正前方调转了马头。
这个方向,他记着再走一会儿就是城门口,方才他们被那老东西袭击后便是沿着这条街走了好久。
难不成他们是要关着这些人出城去朝廷?
木真秋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找山越大人,免得他再有不测。
双手起势在远走的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兵卒身上留下标记,木真秋从楼檐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地。
抬脚刚走了没两步,前方便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脸上绽开笑意,眸子里都被那淡绿色充盈住了:“山越大人…”
山越埋头奔跑,不顾一切的气势让人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却突然脚下一崴,铃铛之声戛然而止,他“扑通”一声身子朝前摔在了地上。
“!山越大人!”温柔的笑意瞬间凝固,木真秋心尖都随着山越的摔倒而剧烈颤动着,几乎没时间细想,他抬起脚就朝山越跑去。
“山越大人!”风尘仆仆地停下脚步,木真秋跪在山越身边,伸手欲将他搀扶起来,脸上神情透露着紧张与害怕。
“你没事吧!”
山越匍趴在地上,竟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摔得特别疼,一时半会儿好像真的起不来了。
“……”顶侧焦急的声音传进耳朵后变得雾蒙蒙的,山越微眨着眼睛,桃花朵朵如淡墨痕,视线模糊,下巴被磕得极酸:“疼…”
木真秋一滞,声线发颤,透出几分不可置信:“山越大人,你哭了…是不是那个凡人欺负你了?你…我…”
他的手僵在山越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山越胡乱地把脸埋进衣袖里擦拭,固执地否认:“你看错了。”
他只是有些伤心,亦有些被吓到了,他不懂为何凡人一个两个…都要污蔑他是妖怪呢。
“……”
街道的风轻吹着,日暮橘红,他俩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在极力维护一种假象。却也幸好城中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僵持在这里,彼此陷入云里雾里。
山越忽然抬起头,眼眶微红着问道:“木真秋…你觉得我变成凡人会怎么样。”
木真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看着他委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疼,手指落到他眼角轻轻擦摸,山越瑟缩地眯了眯眼。
他安慰着:“山越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这样问?变成凡人不是你一直想的事吗?”
在木真秋眼里,山越大人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反复动摇的人。
“做你开心的事便好了,又何须在乎他人的眼光?但若你说你想放弃那个念头,我也会陪你一起回松露山,好好修炼的。”
“我只是…如果没有轶司臻…我觉得他们凡人都不会接受我。”
“山越大人…”
“算了。”山越轻叹一声,镇定心神后扯出笑脸。
如木真秋所言,他又何苦纠结这么多呢,若他是凡人,遇到自己这样的神,说不定也会吓一跳呢。
只要等到轶司臻,同他问清楚便好了,届时他的不安与背负的诟病一定会迎刃而解。
“我没事。”
“……”木真秋知道山越大人又要将这次的伤心憋在心里,用这三个字来搪塞他,搪塞自己,假意释怀了。
他好像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贺信使要那样过度保护山越大人。他太单纯,甚至总在奇怪的事上逼迫自己,他想的一直都比别人多很多,而且总喜欢把自己困起来。
他是一张白纸,谁先在他的上面留下痕迹,他便会认定那个人。
不幸的是,那个人是一个凡人。
是无法给山越大人安全感的凡人。
木真秋握住山越的胳膊,宠哄着轻轻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无比温柔地替他掸去衣裙上沾的灰土。
山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垫着鼻音感谢道:“木真秋,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他摇头轻笑,看着山越的眼眸里褪去嚣张与青涩,仿佛一瞬间换了个人一样。
“?”
山越鼻尖上的一抹红与他背上的那点朱砂状一样,融进了木真秋心头。
他藏起心中的天神与规则,不假思索地做了一个违背有史以来的信使责任的决定。
木真秋的手慢慢触碰过去,抓住山越衣裙一角,眼波熠熠生辉:“山越大人,我以后可以直接称呼你‘山越’吗?”
山越疑惑:“为何…”
“就像以前一样,你做我的山神,我做你的信使,我有你,你有我。”
“我会负责的。”
“……”
木真秋的目光很炙热,是山越适才落荒而逃时想追求的那种感觉。
只是…他总觉得这目光里是有更深层的含义存在的,可他没机会想,就不得不面对对方提出的新问题,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无措。
山越动唇,很想告诉木真秋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不用计较那么多,可转念就意识到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纠结呢。
“好吧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木真秋其实没抱太大希望,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山越大人不同意,他要如何软磨硬泡,但山越大人答应了。
他像个得到了主人夸奖的狗勾,高兴的尾巴高高翘起,左右摇晃,两只手朝山越身上一抓,紧紧地要把山越的骨骼捏碎一样。
山越还没来得及叫痛,便被他眉眼中荡漾的春色温暖得从心尖开始酥痒,整个人被影响地快化掉一般。
不知何种滋味的情绪传递过来,将山越淹没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别过脸轻轻吐了几口气才敢直视过去,正色道:“这下你开心了?”
“嗯嗯!”木真秋点头如捣蒜,开心,当然开心了,只不过
“山越大啊不是山越,那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真秋’吗?”
“嗯?”山越皱起眉头,细细打量了木真秋一番,疑惑道:“你今日好奇怪”
“我很认真,山越,可以吗?”
又是那种怪异的滋味,山越不禁有些犹豫。但看木真秋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他若不答应,今日一天都别想做自己的事了。
“可以。”
“!山越!”说着,木真秋便要抱过来。
山越一惊,赶紧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转过身躲开了。
木真秋扑了个空,表情委屈起来:“……”
山越闪躲着他的眼神,盯着裙摆的铃铛寻求平静,心里却越发变得不踏实。
木真秋今日真的好奇怪,信使应该是这样的吗,那为何贺青山完全不同…他的眼神和肢体接触,在某一瞬间有要入侵的感觉,令人有种猎物落网的错觉。
“……”山越只在轶司臻身上感觉过类似的,那是比任何人都要危险的寒意。
他坠入了。
这时,还因为没能将他抱入怀中而闷闷不乐的木真秋突然“咦”了一声。
山越下意识看过去,便与他四目相对。那异样的感觉又袭来,他禁不住嘴巴哆嗦:“怎、怎么了。”
木真秋眸色一沉,大踏步过来一把攥住山越的手,拉着他便往酒楼那边走:“山越,快随我来。”
“?”,“你突然这是…”
“我施在兵卒身上的法术被人抹除了。”
“什么!”
山越愣了愣,脚步不自觉加快,跟上了木真秋,与他并排:“你在凡人身上施法?”
“额…我不放心山越你,所以想着先在他们身上做个记号,回来接到你后一起去的。”
“你不是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吗,我肯定要带着你亲自去解开谜团啊。”
但现在法术被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抹除了,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存在已经被发现了,再留在这里会很不安全。
“我们先躲起来,然后再…”
手里的分量一下子抽离了,木真秋猛地站停脚步,疑惑地转头去看山越,“?”
山越垂下手,神色坚定的看着他,问道:“那些人,是要出城吗。”
“…应该吧,领头的确实往城门口去了。”
“带我去。”
“山越!”
山越摇摇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的法术被别人抹除意味着什么,甚至干出这件事的人可能就是那个张道长。”
“但如果他们真的出了城,有些东西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这样,他会越来越不安。
“真秋,其实就算法术不被抹除,我们也要去搞清楚的,也许他们并不会在乎我们,你带我去,用法术,快一点!”
“……”谁能料到达成共识后,山越第一次叫他“真秋”,是为了求他带自己去涉险呢。
应该拒绝,可以拒绝,但一想到山越受伤的模样,为一句话绞尽脑汁也要进城的固执,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而山越只能想到如果是张无潺识破了法术的话,那些兵卒很有可能马上就要出城了,马上要来不及了。
他不要无疾而终。
“真秋…帮帮我。”
“……”
轻叹一口气,木真秋温暖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双目对视,骤然狂风大起,漩涡如流。
…
张无潺挥下拂尘,刚才还萎靡不振的小将忽像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清爽至极,流失的力气一股脑的全回到了身体里。
“张道长,可是有何不妥?”周轩逸从红棕马上跨了下来,握着佩剑走到队伍末尾,问道。
“哈哈没事没事,只是看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疲惫了,施法帮他精神一点而已。”
“原来如此。”
周轩逸扫了眼正暗自惊奇的手下,一个眼神便把人盯得战战兢兢起来,“看来是平日的训练不够,待此次回京复命后,周某定会加大力度锻炼他们,否则日后如何担当大任。”
“哈哈周将军真会说笑,陛下有您这样的能人,江山社稷定会安稳顺遂的。”
张无潺说笑着,抬脚走向关押着轶府侍卫们的车笼边,为了方便出城,兵卒们正在用黑布袋将囚车包裹起来。
前面两辆已经被包起来了,张无潺便在第三辆车旁停了下来。
狡黠的目光从车内的五个人身上打量过去,他“哦”了一声,拂尘直指胡壹:“这位胡姓侍卫,我们见过。”
周轩逸微惊:“张道长居然认识此等罪人?”
“哈哈哈…”张无潺微微摇头,觉得胡壹那戒备的眼神属实好笑,忍不住笑够了才回道:“说来话长,他家公子,我熟悉得很。”
“轶司臻?”
“正是。”
囚车内的五人身形具是一震,看他的目光纷繁复杂。胡壹已经有些猜到了,不禁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张无潺捋了捋胡子,像诉说一件毫无波澜的陈年旧事一般,将他的所作所为一笔带过:“他家公子是个凶煞之命的主,克死了自己的亲娘,还差点弑父夺权…想来周将军早就有所耳闻。”
周轩逸点点头:“确实,朝中传得极为夸张,听说连镇国公家的那位世子也有所沾染。”
“哈哈…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能翻出什么波澜呢,再说了,温世子一家早就弃暗投明了。”
“周将军还是想想怎么尽快把轶司臻那个罪人抓到吧。不过他的心腹如今都被关在这里,等进了京,叫他们见识一下刑部的手段,定都会如实招来的。”
张无潺挑衅的目光直投向胡壹,胡壹恨不得将袖中藏的短匕首现在就扎进这老道士的喉咙里,让他再无法喋喋不休地作恶。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若是做了,他们就是彻底连累公子跌进无底深渊了。
周轩逸若有所思片刻,抱拳道:“…那城中瘟疫就有劳张道长了。”
“哈哈,不在话下。”
黑袋从上至下罩了下了来,胡壹仇视着囚车外的张无潺,直至黑暗袭来,都无法回神。
“开城门——吱嘎——!!”
张无潺拂尘一扫,躬身送行,道:“恭送周大将军。”
而百丈外的高楼上,山越与木真秋姗姗来迟。
法术带起的风雾还未完全消散,山越便一眼认出正在出城的队伍与不远处正埋头行礼的张无潺。
心里冒出两个念头:真是他,自己来迟了。
慌神中,山越差点从高耸的窗户外打滑掉下去,幸亏木真秋时刻关注着他,将他保护了下来。
忍不住提一句:“山越…他们出城了。”
山越置若罔闻,他承认那一刻他真得很想跳下楼去,阻止队伍出城。
“山越我们…要不要也…”
“吱嘎”一声巨响,沉重的城门只是短暂开启,顷刻间就又关上了,落叶为之震颤,外界的风声戛然而止。
听到这一声,仿佛自己的心也被锁住了,一切都不了了之。
木真秋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选择沉默。无论他之前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拖延了时间,现在开口,都只会让山越讨厌他。
正当气氛越发凝固时,一串自城中而来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一切。
“山越你看。”木真秋看准时机,唤醒了山越不知所以的思绪。
他的眼眸重新聚焦。
便见骏马自主道内疾驰而来,很快在张无潺身边停了下来:“吁…”
马上的人是明黄色打扮,与胡壹他们不同,只见他翻身下马,先是恭恭敬敬地对张无潺行了一礼,才凑到他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这城中难道不止冰块脸他们?”
木真秋问出了山越想问的。原本他们二人以为城中除了百姓,就只剩下胡壹他们了,可如今胡壹他们一众轶府的人被带走,这突然出现的人又是谁。
看他的打扮,随身带着佩剑,应该也是侍卫那一类的人。
“你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能,”木真秋眉头紧锁,“那老东西施了法。”
“山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
“再等等。”
三个字将木真秋的话全扼杀在了摇篮里。他暗自失落,只好与山越朝那同一方向看去。
那新出现的侍卫不知道与张无潺说了什么,看起来似乎是很着急的事,但张无潺脸上依旧是笑意不减。
显然有所预料,亦或者是胸有成竹。
他点了点头,正打算随侍卫一同回府去瞧一瞧,城门忽然又被打开了,那个之前质疑山越他们身份的姚副将走了进来。
山越看到这一幕,不禁又想起对方鹰隼一样的眼睛。
侍卫直挺挺地单膝跪地行了一礼,看来是认识他的,姚副将受了他的礼让他起来后,与张无潺点头示意。
“姚副将怎么进城了。”
“我怕城中还有蝼蚁,其他人办事,我不放心。”
“真是辛苦啊…”
“比不过张道长,您一直没去府上吗?”
“哈哈快了,这不是有侍卫来找我,邀我去了吗。姚副将要不要一起去坐坐?”
姚副将声音不大地冷哼了一声:“我就不必了,城中瘟疫紧急,我可不敢耽误时间。”
“话说回来,张道长那两位心系苍生的徒儿呢,怎么不见他们二人跟着你了。”
“哈哈哈你说山越和小秋啊…”
…
山越看见张无潺在笑,二人似乎谈论到了开心的内容,只可惜他们一句也听不到。可下一秒,张无潺就转过了身,不偏不倚恰好面朝他们躲藏的地方。
手握拂尘,遥遥一指,唇形微动:“他二人,在那里呢。”
“!!”脚步一阵凌乱,檐上的瓦片被踩踏的“蹭蹭”响动,经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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