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景世神色如常地领着“陆天择”逛了他的校园，继而提议去半天车程能到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看看。
——Dragon当初为了方便, 关人的时候肯定是尽量挑人多的地方，而像风景区这种没有人的地图，多半还是一片灰色, 景世临时说要去，他就需要分出精力在路程中临时新建……
黄昏时分, 尼亚加拉漫天的水雾将夕阳的余晖折射成数道彩虹，与天边云霞交相辉映。景世站在观景台的最尽头, 探出头去看瀑布的全景。
景世：“今天的人不多，我们应该能坐到观瀑船。”
Dragon：“……嗯。”
Dragon看着他的侧脸, 半晌才道：“景世。”
“嗯？”
Dragon伸手想要碰碰他的脸颊, 被景世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两人对视片刻。
Dragon终于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什么都不想，就好好跟我生活在一起呢？”
Dragon认真道：“我有哪一点不像陆天择吗？”
“很像。”景世道，“哪一点都像。”
“那……”
景世面无表情道：“但也只是像罢了。”
Dragon脸色一沉, 片刻后淡淡道：“我原本没想为难他。”
不远处一个声音突然道：“那也要你能为难得了才行啊……”
Dragon翛然抬头。
红楼暮鼓，旌旗酒肆，巨大的帆旗被风扬起发出簌簌声响, 成串的铁骨红灯笼外罩着五色的彩绸, 被夹杂着湿气的风鼓满, 微微有些褪色。
偌大的“藏龙”招牌悬在二楼外, 落笔的劲道凌厉而嚣张，像是出自哪位不羁的侠客。
陆天择一身雍容的广袖红衣，慵懒伏在二楼的木质窗台上, 领口和袖口的黑色绒毛衬得他整个人恍若一只傲娇又跋扈的黑猫，眯着眼漫不经心地巡视他的臣民。
他打了个呵欠，冲Dragon暧昧地眨眨眼：“好久不见，要玩个小游戏吗？”
繁复金绣从裙摆往上蔓延，勾勒半边腰际，直到在左肩头绘成黑色巨龙的鬃毛，而在他的右眼角，一撇金色交叠黑红，恰到好处地挑出一个邪气又妖孽的弧度。
漫天的云霞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开始汹涌流动。场景几度变换扭曲，空气里仿佛都带上了分子摩擦产生的无形灼热！
两双一模一样的目光在光影明灭间火花四射。
Dragon慢条斯理道：“——乐意之至。”
同一时刻，没有通过任何媒体设备，沉眠在全息世界的几亿人脑海中，突然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句话——“Hello，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Messiah. I am going to tell you about the truth of this world.”（先生们女士们，我是弥赛亚，接下来，我将为你们讲述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声音相当温和优美，像是神在耳畔的低语。
Messiah在希伯来语中最初的意思是受膏者，弥赛亚是个音译词，如果准确地用汉语意译，这个单词其实应该被译为——“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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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世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是瀑布飞流的地方变成平原沙漠，下一秒高楼拔地而起，拉斯维加斯的繁华城市跃然脚下。
“咔嚓”一声，地面裂开了一道缝，裂缝顺着走势“啪啪啪”一路蔓延，刚好将街对面的一栋大厦裂成了两半，顿了顿，轰然向两边坍塌。
远处不断传来轰鸣和尖叫声，景三爷才骤然意识到——这些切换的地图并不是临时虚拟的场景，而是这个世界中……虚拟的真实。
几亿人同时往某处汇集的动静太大，Dragon不可能不发现，陆天择压根不敢赌，只能用自己做饵，干脆利落地正面跟Dragon怼上，拉稳Boss的仇恨，以掩护后方的跑路小分队。
然而Dragon显然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无形的战场瞬间从这一小片区域往外扩散，大陆拆分重组，每一小块都成为了上神斗法的试炼场，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变成了各种末日大片乱炖，道路塌陷，火山喷发，野兽变异，生化危机，气温骤降……
Dragon毕竟是这里的“规则”，陆天择没办法“无中生有”，只能利用现有元素“合理地”化解灾难，比如连接北方城市，让他们得以找到御寒的衣物，在炸毁的路段边穿插树林，让人们可以找到木材架设桥梁……
整个世界恍若飓风席卷的海面上摇摇欲坠的船只，又像一杯被来回晃动的水，在Dragon和弥赛亚的拉扯下岌岌可危！
当初Dragon直接占领了沃维克，导致不少高级黑客同时被送进了鸟笼，此外还有数以百万计的T/T成员，此时也都加入了“救援大队”，在战神的指挥下一面抵御各类莫名其妙的危机，一面奔波在虚拟世界碎片般的版图上救人。
事实上，在顾一只他们进来前，各国政府就已经拍板了“弃车保帅”的方案——即便陆天择没有实施他的计划，外部的世界也不会放任Dragon继续下去。
Shadow和这些自愿进来的志愿者们，都是抱着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心态，准备在全球断电、鸟笼崩塌的大清扫瞬间，尽量减少牺牲者数量……
但现在，他们有了弥赛亚！
各式各样的“救生舱”像亿万碎星般互相勾连，在深蓝色宇宙中逐渐汇成“诺亚方舟”的船头、船身、船尾……
那场景无比壮阔，几乎刹那间就能赋予所有人最坚定的信心和勇气！
好似神之右手划下的银河，承载着整个宇宙最温柔的希望和最有力的支撑，摆渡亿万生命之光。
顾一只借着天空上灿烂的极光看向远处，见房屋、树木、车辆都像是液体一般随着晃动出现来回扭曲，面色微微凝重。
“报告，A132小队遭遇丧尸围城，请求支援！”
顾一只道：“刚刚C46不是正被虫族追着吗？引过去试试……”
C46：“……啊？”
“报告，K21危机解除！战神您老真是天才，我为刚刚的质疑道歉！”
顾一只十分谦虚：“废话！解决了就赶紧回来……C46刚刚让你往A区靠你还不过去？！”
C46抹着汗应道：“马上！”
大神果然是大神，思路都跟我们平凡人等不太一样……
弥赛亚跟Dragon的较量很快进入了白热化，逐渐有些支持不住巨大的运算量，他浑身湿透，斗大的汗珠从苍白的面颊上不断往下砸。
如果陆倾现在在他的身体边上，就会发现他大脑的运转速度早已超过了之前试验测出过的峰值。
景世心疼得难以忍受，想过去却被Dragon隔着瀑布山崖挡在了百米外。
脚下场景的变换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半空中还有碎块般不断闪烁熄灭的其他画面，大背景却终于换回了最初时的尼亚加拉——夜幕降临，万千霓虹瞬间亮起，将长达三百余米的瀑布晕染得恍若仙境。
Dragon仰着头，献宝似的看向他：“呐，你说想看。”
景三爷皱眉看他一眼：“让我过去。”
Dragon抿着唇：“……”
“你已经赢了，”景世咬牙道，“让我过去看看他！”
远在燕城的顾一只等人在一片混乱中好不容易将大部队绑在了一起，下一秒就在震耳欲聋的惊恐尖叫中随着破碎的地面一起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
“救命！！”
顾一只：“把救生艇丢下去！旁边的人搭把手！”
“那个……”玖卡举手道：，“我……我之前做了个捕捞器，就是有点……”
“丢丢丢，管他是什么！”玛丽一把将他手上的东西抢过来扔了出去，登时一只巨大无比的八爪鱼出现在数据洪流中，将四周扑腾的人纷纷惊得尖叫都高了八个度。
玖卡弱弱补充：“就是有点丑……”
顾一只抓狂道：“弥赛亚！！再顶五分钟啊啊啊！就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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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三爷不顾Dragon阻止，跳下山崖，顺着陡峭湿滑的崖壁一路攀爬。
Dragon骤然出现在陆天择身边，低头看着他。
“……你输了。”
他表情有些微的复杂，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智能不知道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或想通了什么——他微微诧异，继而平静蹲下，表情似乎有些哀伤。
他向已经攀到脚下的景世伸出手——
空中变换的碎块终于完全消失！
景世不顾满手鲜血淋漓，低吼着加快了速度。
这一刻，与顾一只他们约好的陆倾等人，联合全球120余个国家，同时切断了所有非全息接入终端的电源。世界刹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天幕龟裂，地沉秋水，无数飞鸟自林间仓皇飞起。
尼亚加拉瀑布的焰火表演轰然炸响，短暂又绚烂的巨大光团在背景里稍纵即逝！
Dragon的手在灿烂的火光中逐渐转化成流光溢彩的字符，继而从指间开始，成串地脱离飘散。
他急切挥手，想要牵住爬上来的景世，整只手臂却像是被这个动作惊扰，瞬间破碎，化成了无数绚丽的0和1。
“原来是这样，”他的双目逐渐失焦，“游戏结束了啊……”
同一时间，景世终于跃上平台，疯狂跑去抱住了几近晕厥的陆天择。
“天择！！”
“景三岁……”陆天择满身冷汗，虚弱地喘着气，“你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吗？”
景世急道：“你给我停下来，别跟他争了！已经够了！”
陆天择白着脸，忽而一笑。
“对，我就是！”他邪魅狂狷道，“……因为我是人类通过基因改造、生物技术、芯片诱导培育出来的，我是天才计划的唯一成品，我就是人类身体能够承受的智商极限……”
陆天择终于头一次，认真的，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
这个认知，在这一刹那成为了Dragon新的“基准”，也成为了杀死他自己的利刃。
跟陆倾他们猜测的不一样，要实现人工智能的智商不断增长，“基因算法”就要永恒地循环下去——这是Dragon的原始逻辑，并不能被它自行终止。
但Dragon却可以用其他方式规避这个循环更新，达到“停止自身智商增长”的目的——比如以陆天择“不希望人工智能拥有超出人类极限智慧”的逻辑为基准，从而阻止 “会让人工智能变得更聪明的自我改写”。
又或者，正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弥赛亚从未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作为弥赛亚“思维复制品”的自己必然永远不会触及红线。
但他不知道，人跟机器是不一样的，人的思维会改变，对自我的认识将随着所见所闻不断更新，且不但可以变得更加聪明，也可以因为一次脑部受损、一次取出芯片的手术，而变得会偶尔犯糊涂。
Dragon并没有坚持多久，世界的核心一被销毁，天地便不再是刚刚四处崩塌的样子，整个鸟笼刹那间像是被戳破了的泡沫，“啵”地一声彻底碎裂消散。
景世和陆天择无力往下坠去，被大章鱼的爪子一把兜住，卷上了飞速蹿过的船队……
基因算法是个很“贪心”的程序。
它像一条在单行线上运行的列车，只能固执地往前走，不存在“难得糊涂”，也无法“不求甚解”……
基因算法源自于人类出生后的学习成长机制，而人类本身就是贪心的，所有人都想变得更加聪明，掌握更多的知识、能力、技术，好用它们换取回报。
连弥赛亚也不例外。
因此陆天择大概并没有“教”过它，水盈则溢，月盈而缺，而人有时候是不需要太聪明的。
Dragon按照当初陆天择的判定标准，安心地将弥赛亚设定了为了最高阈值，不知足地一直自我改进到了一脚踩在警戒线上，这才在循环的自我约束下千钧一发地拉住了车头。
而在陆天择意识到取下芯片的自己就是正常人类能够达到的智商极限后，Dragon证明了自己比陆天择更聪明，就相当于证明自己超过了新的“判定线”——永无停歇的基因算法就会自动出手，进行自我销毁。
整个世界沸反盈天，景世抱着陆天择静静躺在人声鼎沸的甲板上，有一瞬间突然想——人类会不会有一天，也自毁于太过聪明呢？
科技发展、克隆技术产生、季家的天才计划、弥赛亚的基因算法……
像所有的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人类越来越聪明，终于用智慧再一次解决了末日危机……然而谁也说不准下一次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们能相信的只有，人类永远不会因为一个可能，就此放弃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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