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甚至还有大妈举着自己的病历，逮着认识的人就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唾沫横飞生龙活虎，一点都不像住院的病人。
陆寒光很怕她一个激动，胳膊肘子打到自己，果断往肖哲野的身上贴，后者顺势张开手臂揽住他。
肖哲野保护陆寒光，陆寒光保护热鸡蛋饼。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下电梯后陆寒光就迫不及待往前跑，看着病房号码一个一个往前数，眼看着就要接近15号房间了，他却没能再往前。
因为一群人堵在病房门口，拼命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嘴里也像电梯里那个大妈一样，一张一合，唧唧呱呱讲个不停。护士在努力维持秩序，用小车把病房门口挡了一半，另一半由她自己亲自挡着，别人就很难冲进去。
陆寒光下意识抬起头，往更远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另外两个病人，正站在人群旁，与其他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现在他们正拽着医生不放，争得脸红脖子粗。
“我们要换病房，必须换！这是跳楼的，这不是病死的，谁知道她晚上会不会回来弄死我们？”
“对，听说她老公还家暴，把她活活打进医院的，就这种鬼，怨气很重的你不知道吗？”
陆寒光眉头一皱，肖哲野瞬间意识到不好，刚想拦，陆寒光就直接把自己的小背包砸了过去：“你他妈才怨气重，赶紧去死吧！嘴这么毒，信不信你全家老小的嘴都跟着你烂掉？！”
他砸中的是那个女人。
后者难以置信地看向摔在地上的包，又看向陆寒光，眼睛瞪得跟鬼一样。
肖哲野立刻把陆寒光揽到了身后，自己挡在前面，生怕那个女人一冲动会直接用手报复回来。
然而瞪了几秒之后，对方突然举起双手，惊恐地抱住头：“救命啊！打人啦！疯子打人啦！”
看热闹的病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这一场新的闹剧。是的，不过几秒钟，他们就把令人震惊的“隔壁病房有人跳楼”事件忘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疯子打人”上面。
但其实陆寒光不是疯子，眼前这位，才更像是疯子。
他累得很，懒得再多作计较，转身就往病房里走。其他人，大概都能看出他和这跳楼的女人有什么关系，虽然脸上愣愣的，但脚下还是很自觉地挪开，为陆寒光让出一条路。
护士也认识他。
陆寒光这张脸特别好记，千万人中可能就只有一个人，能好看到他这种地步的。所以，其实也不用费心记，那么好看的一个模子，一定就是他。
他手上还拎着鸡蛋饼，滚烫的，冒着热气。
病房内空无一人。最里面那张床，旁边的帘子被人拉开一半，露出半张同样空荡荡的床。窗户大开着，北风肆无忌惮地闯进来，把所有东西都吹得哗哗作响。
陆妈妈喜欢在床头放一叠纸，以备应付任何尴尬时期，哪怕打个小喷嚏，纸也是很有用的。
但现在，这些纸巾被吹得满地都是。
她的盐水都还没挂完，被拔掉的针头一直垂到地上，盐水还在一滴一滴不停地往外冒，速度极快，把地上淹成一小片沼泽。
陆寒光把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又往前走，走到窗户边，向下看。
病房在18楼，楼下的所有事物都被缩小，人就像一个个小黑点，在地上不断移动，特别显眼。
但现在，大多数黑点都围在一个地方，他们好像很想进去，但警察手脚迅速，早就在周围设了警戒线，拦着别人不让进。所以有些人只好另寻它法，举着手机拼命拍，方便将来新闻出来的时候，赶紧证明自己曾经在现场。
但在他们面前，陆寒光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她整个人都被一张白布盖住，只有周围不断蔓延的鲜红血迹，在水泥地上，十分刺眼。
陆寒光把鸡蛋饼重新拎起，手向前伸，好像要交给谁，但几秒后他还是放下了手，没有递出去。
哪能递出去啊？又没有人来接。
陆寒光其实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吃楼下的鸡蛋饼。
他们夫妻俩从谈恋爱到新婚，就喜欢吃那家的鸡蛋饼，日子就像饼一样，层次丰富，什么都有。在冬天买一个吃，真是又暖和，又满足。
后来物价涨了，鸡蛋饼变成八块钱一个，陆爸爸于工作上却没有太大长进，陆妈妈就舍不得吃了。当然，陆爸爸也想不起给她买。
他总觉得老婆给家里做贡献，理所当然。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我的老婆，凭什么就要独一份的娇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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