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茶道的女子温柔娴静，动作和缓优美如同舞蹈。简艾不敢乱说话，只偷眼瞧齐老太太的动作，依葫芦画瓢。齐老太太穿一袭象牙白香云纱改良旗袍，脚上一双小羊皮半跟鞋。除了手腕上一支碧绿翡翠镯子，别无其他饰物。
喝过一巡茶，闲人退下，齐老太太这才起个话头：“怎样，在加拿大一切可好？”
简艾说：“很好，同学友善，课程也很有趣。”
“可曾出去玩？或是结交新朋友？”
“有几个来往频繁的，都是华人。”
“不喜欢外国男孩子？”齐老太太笑问。
“倒也不是，可能是他们看不上我，我这么矮，跟小学生似的，在团体里是顶不起眼的那个。而且渥太华很多白人都讲法语，我跟他们没法交流。”
齐老太太点头说：“是，因为历史原因，渥太华那一带还是以法语为尊，幸好你那个学校是英语教学，想来没有什么困难？”
简艾忙说：“是的，我还算跟得上。”说着，她从包里拿出成绩单，双手递给齐老太太，“我不敢忘记您的慷慨资助，虽然天资不够，但从未松懈。”
齐老太太笑眯眯，略浏览一下，看清没有挂科，又还给她，鼓励说：“不错，还有进步空间，再接再厉。”
简艾额上冒汗，硬着头皮讲：“但愿下一次我能交出更好看的成绩。”
“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相信你做得到。说说看，你毕业后有何打算？”
简艾鼓起勇气，说：“我想回国发展。”
齐老太太面上不露情绪：“哦？你想做什么职业？”
“我想当个作家。”
齐老太太说：“若要搞文艺呢，那还是住在国外好，北美不错，欧洲也是文化精英聚集之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既然出去了，就多走走看看。”
简艾只得说是，内心却另有主意。
齐老太太闲闲地说起：“我们家那两个宝贝，我总说是难得的好孩子。论样貌，论聪明，论勤奋，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简艾知道，这是在说楚天阔楚天骄兄妹俩。
“天阔从小就出类拔萃，做事一定付出百分百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如今他也到了合适的年纪，事业顺遂，正是该找个贤内助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简艾心跳加快，不敢说不是，只好点头赞同。
“我跟老头子两个，真是操碎心，总盘算着哪家的姑娘好，定要找个模样学识性格各方面都配得上我们家天阔的，还真是不容易呢。”
简艾假笑，附和说：“是呀，十全十美的人，去哪儿找呢？”
齐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我们家天阔就是无可挑剔，完美无瑕，若不是好女孩，只我们这一关就过不了，更别提近得了他的身。”
简艾没抬头，却能感觉到齐老太太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烧得火辣辣。她端起茶，猛地灌下去。
说者仿佛无心，听的人心里，却如乱麻一般。
又坐了一会儿，齐老太太从手袋里取出一个红锦缎小包，不用问简艾就知道是什么，又是黄金。
齐老太太塞到简艾手里，那枯瘦双手冰冷，简艾打个哆嗦。她握住简艾手腕，说：“我虽然很少佩戴黄金首饰，却最爱黄金，因为黄金是真正的硬通货，四海皆准，绝对不会贬值。”
简艾不敢推辞，忙千恩万谢地收下，还特意打开看，是一支沉甸甸的镯子，磨砂千足金的素圈，上面套着几个可爱的心形吊坠，虽是明晃晃的金子，因为款式时尚，并不俗气。
“喜欢吗？”
简艾忙说：“喜欢喜欢，真好看。”她赶紧把镯子套到手上。
齐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不放，说：“真是个俊俏姑娘，这样白嫩的皮肤，跟牛奶似的。”
简艾脸红，不敢接话。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说：“你在外面读书，若是遇到好人家的男孩子，两情相悦，不妨谈婚论嫁。哪怕是外国人也不要紧，在外面落地生根，挺好的。你若经济上需要帮助，尽管同我开口。”
“是是是，多谢您。”简艾汗如雨下。
正巧，高俊走进来，轻声说：“太太，咱们回家吧。”
“行，我也有点乏。”高俊把齐老太太扶起来，对简艾说：“要不要送你回住处？”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简艾不想曝光她住在和平大饭店。
目送齐老太太离去，简艾心中酸涩，老人含沙射影，绵里藏针，说了一篓子话，不过是要提醒她——你配不上楚天阔。
石磊果然又请简艾去吃火锅，她这回更夸张，穿条清凉的纯棉背心式裙子，平底鞋，一件首饰也无，连钻表都不戴了，打算甩开膀子吃。
石磊一看这姑娘，实在太随便了点，追问：“你就不能打扮打扮？跟去夜市吃大排档似的。”
简艾摊开手：“不然呢？吃火锅也要穿丝裙高跟鞋吗？”
石磊怪叫：“你是不是女的？现在哪个女孩子出门不化妆？”
简艾做个鬼脸：“女为悦己者容，我对你一丝邪念也无，想来你也看不上我这种没胸没屁股的矮个子，那我们就坦诚相见，无需伪装。”
石磊拉她转个圈，看她还背着那个双肩包，挂的毛球被摸得都快秃。
“你的裙子像小学生，我还能忍，可是，我送你的包干嘛不背？”
简艾笑说：“那个Gucci呀？我打算留着卖给同学，那个太浮夸，不是我的风格。”
石磊猛翻白眼：“你根本不懂潮流！包治百病！”
简艾忙说：“是是是，我很俗很土，您千万别再送我名牌包，我没那种癌症。”
石磊气得半死，揪住她，拖进火锅店。
“我很生气，这顿你请。”
“嘎？你那么有钱，还要我请哦！”
“我送了你包呀。”
“那你拿回去好了，我又没求你送。”
唇枪舌剑，简艾浑然忘我，不知不觉就把“石先生”和“您”抛到九霄云外。
其实石磊就是想逗她玩儿，哪能真让她请。火锅很丰盛，这家店虽然很贵，但实在好吃，位置一向爆满，不止菜品丰富，自助餐台上光酱料就有几十种，任君选择。
二人在大包厢里，边看电视边涮雪花牛肉。石磊拿着遥控器转到智能模式，要看他的视频网站的节目，简艾却闹着要看新闻联播。
“你脑子里装的是猪大肠吗？谁要看《新闻联播》下饭？你不如看《康熙来了》，我的网站有独家播映权。”
“湾湾那些八卦破事儿有什么好看？不如关注下国家大事，你可是知名富商，要有点社会责任感，不要娱乐至上，三观不正。”
石磊猛掐简艾的脸：“你就不能顺我的意一回，我请你吃火锅呀！”
“我可没哭着求你请客，我在和平大饭店吃清粥小菜也很开心呀。”
石磊快要脑溢血了，没辙，硬是陪着简艾，把他八百年没看过的《新闻联播》看了一遍。简艾边看还要边点评，石磊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突然说：“你很适合做记者，额头上刻着四个字——忧国忧民。”
简艾笑嘻嘻，拍拍胸口，说：“其实我胸口纹着两行字呢——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是吗？让我瞧瞧，你那胸，一马平川，还真适合写书法。”石磊作势要去抓简艾，简艾尖叫大笑，夺门而出。没一会儿，捧着一大盘西瓜回来，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石先生，要果盘吗？”
石磊叫她：“过来，你点的菜还没吃完，跑哪儿去？”
“是哦，那再看一集《今日说法》或者《焦点访谈》下饭吧。”
石磊拿筷子敲简艾的头，干脆把电视关上，对她说：“你真的不会讨好男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千方百计想跟我吃顿饭。”
简艾猛吞鸭血和牛百叶，毫不顾忌形象。
“是哦？你们男人，好奇怪，总觉得白送上门的豆腐不好吃，非要啃硬邦邦的骨头。我可不可以说那个字……”
简艾的嘴型刚做出Jian的样子，石磊就怒吼：“你敢！”
简艾举起双手投降：“我不敢！因为我自己就很贱，喜欢我的我不要，我偏偏就爱那个不爱我的。”
石磊突然大笑，说：“原来你也这么傻哦。”
“也？也？原来你有故事哦，快说快说。”
石磊装傻：“啊？什么故事？我有故事吗？”
简艾笑嘻嘻：“算啦，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好故事难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听一个狗血国产剧的老梗。”
石磊沉默一会儿，突然开口：“其实，所有的爱情故事都是老梗。我的故事，三句话可以说完——校园情侣识于微时，山盟海誓败给残酷现实，她结婚了全班都去唯独没请我。”
简艾点头：“果然老梗，爱情和面包，只能选一。她当时选了面包，没选你。后来你们见过吗？”
石磊眼里露出一抹难得的温柔，再嬉皮笑脸的男人，再叱咤风云的富豪，内心都有那么一片白月光，专门照亮追忆往事的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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