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巍深深看她一眼，说来奇怪，在他的固有观念里，女人一定要有飘逸的长发，才算女人，可是简艾顶着短到贴头皮的短发，却显得特别妩媚。一张巴掌小脸，眼波盈盈，眉如远山，只看眉眼，颇有古典美人的风韵，可丰满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却很符合现代审美的趋势。最难得是皮肤白嫩光滑，脸颊饱满晶莹，腮边额角都有绒绒碎发，那是年轻女孩的标志。
他刹那走神，忙镇定下来，寒暄几句。
“叶先生很欣赏你，时常问起你在我们饭店的饮食起居。”
“啊，我很满意，住得很舒服。”
“听说你是个作家？”
简艾莞尔一笑：“著作等身，名扬天下才敢叫作家。我只出版过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不敢自诩作家，就是个码字的。”
张巍巍也笑：“你很谦虚。”
简艾很实在：“因为我确实乏善可陈。”
张巍巍端起咖啡，一边喝，一边用余光瞥她。简艾有点紧张，心里嘀咕，怎么这些男人都长得这样高大，坐着好似都比她站着高，太有压迫感了。
他看她，她就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一边猛喝水。二人沉默一会儿，简艾一直惦记着此行的目的，放下水杯，从包里取出文件。
“张经理……那个，不瞒您说，楚先生这个人呢，很Nice，也很乐意广交朋友，只是他真的太忙了，要安排一次见面，实在不容易。”
“我明白。相信小艾你一定为我努力争取过。”张巍巍等着下文。
“昨天我跟他在一起……”简艾说着，脸无法控制地泛起红晕。
张巍巍是男人，他懂，只微笑着，不说话。
简艾咳嗽一声，说下去：“刚巧他最近在忙着帮这家酒庄做推广，忙得不得了，我想着，咱们和平大饭店兴许也在引进新品牌的葡萄酒，就顺手拿一份资料来，给张经理看看。说不定你们英雄所见略同，可以谈一谈合作的事。”
简艾双手把资料送到张巍巍面前，响鼓不用重锤，张巍巍立刻就明白，这是一种试探。你要从别人那里得到好处，先得表示一点诚意，否则别人为何要给你面子？面子是互相给的。
他打开看，简艾已做过功课，朗声旁白：“阿尔萨斯地区位于法国北部……”blablabla,她忽然察觉到张巍巍在专心阅读法语原文，看得比她说得还快，就知道人家深藏不露，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半灌水来解说。
她识趣地闭嘴，乖乖喝水。
张巍巍看完文件，说：“可有酒让我试一试？”
简艾有备而来，拿出一瓶酒，放在桌上。
“啊，这是一瓶雷司令。”
“对，楚先生说，雷司令口感清甜，有柑橘和花香，很适合作为佐餐酒，跟中式菜肴很搭配。”
张巍巍仔细看酒标，说：“雷司令我个人也比较喜欢，属于老少咸宜的白葡萄酒，确实百搭，只不过我们饭店一直采购的是德国的雷司令。”
简艾忙说：“阿尔萨斯地区的雷司令品质也相当好，而且这家酒庄还有别的品种。我去过他们家哦，在一个山谷里面，拥有巨大的城堡和庄园，布置得美轮美奂。”
张巍巍笑问：“原来你有私心。”
简艾说：“当然，我亲自体验过，所以敢打包票，绝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小酒庄，如假包换的贵族世家。”
“我当然对楚先生亲自背书的酒庄有信心。这样吧，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就开这瓶酒喝。”
简艾指着自己：“你请我吃饭？”
张巍巍说：“是我冒昧了，应该问一下女士的意见，我有这个荣幸跟你共进晚餐吗？七点如何？”
简艾哪敢拒绝，立刻说：“好，那我先回房去换件衣服。”
沐浴更衣的时候，简艾心想，要谈成一笔生意真是不容易呀，要陪笑陪聊陪吃饭，不知到达楚天阔那种Level的大神，会不会简单一点？
她换上一件胸前有荷叶边的宝蓝色单肩连衣裙，这种颜色也只有她皮肤白才撑得起，汪洋替她挑这裙子的时候就说：“女孩子的衣橱里一定要有几件战袍。”
“打仗哦？”
“斩男！”
简艾对着镜子吹干头发，一边自言自语：“如果谈不成，我真是白白牺牲色相了。”
她准时抵达餐厅，张巍巍已在座位上恭候，见到她袅袅婷婷走来，立即起身，为她拉开椅子，绅士风范十足。
“我们就坐大堂，可好？今晚所有包厢客满。”
“当然没问题，我喜欢人多的地方。”
“爱热闹？”
简艾拿起水杯，喝一口：“我喜欢观察人，喜欢听别人说话。”
“写作人的职业病。”张巍巍笑说。
“算是吧，自身经历有限，只好从别处多多搜集资料，我特别喜欢听别人的故事。”
张巍巍做主，点了几个菜，等菜的空隙，悄悄观察简艾。见她并无化妆，因为裙子上身有特殊设计，所以并未佩戴项链或耳环，白皙皮肤和纤细锁骨，已是最美的风景。
不过她手腕上戴一块旧款劳力士手表，娇小女生戴男装表，那种冲突感很是特别。他多看了两眼，忍不住问：“这手表是叶安琪的东西？”
“啊？你记得？”
张巍巍笑着伸出手，原来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表，不过是保养得比较好，没有像简艾手上的刮痕遍布。简艾拍掌大笑：“真好玩！”
笑过，她问：“你认得Angela。”
“我在美国读书时，跟叶安琪私交不错，第一次见面就撞表，我俩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不惯，后来倒是很聊得来，她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秀外慧中。”
简艾八卦：“你们不会谈过恋爱吧？”
张巍巍把餐巾在膝上铺开，笑说：“我没有那个荣幸，当时她有男友，打得火热。而且说实话，她不是我那杯茶，做朋友刚刚好。”他点到即止，并未多言。
简艾感慨：“听你欲言又止，肯定有故事。”
菜上来，服务生开了那瓶简艾进贡的雷司令给二人佐餐，张巍巍招呼简艾多吃，她不装矜持，放开手脚，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吃得很香。
她擦擦嘴，笑说：“你很少见我这么贪吃的女孩吧。”
“是，不过很可爱，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我觉得真性情的女孩子比较受欢迎，最怕是百般挑剔的女士，很难伺候。”
简艾笑说：“做酒店业的，肯定千奇百怪的人都见过。”
“那也是一种乐趣，比跟数据和机器打交道有意思。”
“你原来大学里修什么专业？”
张巍巍笑说：“你肯定觉得无趣，我原本是读计算机的，后来改读商科，最终却做了酒店管理，很奇妙，是不是？”
“太有才华了，好像人生经历很丰富的样子。”
“你呢？说说你的故事。”
简艾拿起酒杯，品尝甘冽的白葡萄酒，说：“我的故事三句话可以说完。幼年丧父，贵人相助，和命运搏斗。”
“啊，真像一流小说家开篇的写法，勾引人追问下去，后来呢？”
简艾用手指敲敲酒杯：“有没有后来，就看你愿不愿意帮忙，把这瓶好酒卖一卖。”
张巍巍笑：“其实你应该明白，我卖不卖这瓶酒，对这家酒庄的生意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既然楚先生已经在集团旗下两百多家连锁酒店推销，那我们这种一枝独秀的老店，能帮多少忙呢？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世上雪中送炭的机会并不多，有时候锦上添花，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张巍巍说：“你口才很好，不做生意真可惜。”
“因为我原是置身事外呀，赚钱赔钱，和我都无关，我不过是夹在中间，靠三寸不烂之舌牵线搭桥而已。”简艾为自己辩白。
“我相信楚先生很信任你。”
简艾笑眯眯地说：“旁观者清，我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你肯定都看见我们出双入对了，是，我们是恋人。”
她说得这样坦荡无邪，张巍巍反而觉得自己有点猥琐小人，于是又把话题转往叶安琪身上。
“我有好几年没见过叶安琪，听说她去了非洲做无国界医生，真是伟大，她可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女，唯一的继承人。”
“是，我很崇拜她，而且她性格很是和善，待我如亲人一样。”
“像母亲对女儿，总想把最好的给你。”
简艾说：“不不不，她还年轻，哪里像我妈？”
张巍巍说：“你的存在，肯定对她而言是一种慰藉，她面上虽不流露出来，内心多少有这个意思。”
“此话怎讲？”简艾好奇。
“咦？叶安琪是名媛，她的故事当年美国华人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你的男朋友楚先生当时也在美国，应该是知情的，他没告诉过你？”
简艾摇头，张巍巍意识到他可能无意中泄露了隐秘，有点懊悔，试图掐断话头。
“那就不提了，并不是开心的事，不提也罢。”
他这么说，简艾就不好追问，满腹疑团。不过饭菜着实美味，她吃得很多，一瓶酒也喝到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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