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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凌细柳舒檀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幼娘之死
 
舒檀焦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眼睛不时地瞟向窗外。

蓦地,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上前了两步,果然下一瞬一道儿深黛色身影越窗而入,单薄的衣衫上尽是霜色。

"如何,可有见到细细?"舒檀眉眼竟是从未有过的焦急。

纨素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垂眸摇了摇头道:"我寻遍了整个尚书府也不曾发现柳姑娘的下落。"

舒檀见状,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思忖半晌。他蓦地转入屏风内,再出来时已换作了一身清简的劲装。

"您不能去,此时楚家守卫如此森严,若是您被发现了,势必要牵连上谋杀淮南王的官司。"纨素伸手拦在舒檀的面前。执意不肯离去。

舒檀神色凝重,冷冷瞥了纨素一眼道:"你知她在我心中地位,若是她出了事儿,教我如何自处?"

纨素闻言却是一愣,咬了咬牙仍是不肯让开。

"我去,我一定会寻到柳姑娘的下落。"

即便纨素说出这样的话,舒檀仍是不肯罢休,他已然慌了心神,柳细细如今在楚府地位一落千丈,楚惟深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若是他迟了一步,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的。

两人正说着,突然下人来报,"李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急招您进宫。"

舒檀愣了一下。却是没有打算回去换衣服的意思,纨素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去寻找柳细细。

"主子,眼下是青天白日的,楚家在官兵重重包围之下不见得做出什么事儿来,便是您去了就一定能寻到柳姑娘吗?"

纨素的话令舒檀脚下微滞,他想了想,眼睛陡然一亮。

是他太过心急。关心则乱,方寸大失之下竟忘记了宫中正有一位关键人物,正是救助柳细细的活菩萨。

事不宜迟,舒檀快速换了装扮,随着刘公公入了宫门。

他心有所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公公与他说了几次话,他都没有听到。

"舒将军您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舒檀眼见着刘公公躬身入了殿门,心里更是焦急万分,他恨不得即刻拔腿奔向太皇太后的长信宫。

正焦虑着他突然瞧见殿门外的长廊下似乎还立着一人,样子看起来痛他一般又是焦急,又是踌躇的样子。

待那人偏过头,舒檀一眼瞧见来人面容,不由大喜过望。

"侯爷。"舒檀满面笑容的走近安成侯,对方似乎想什么事情想的出神,便舒檀这么一叫却是吓了一跳。

安成侯愣了愣,半晌才勉强笑道:"舒将军。"

舒檀淡淡笑道:"侯爷也是在此候召吗?"

"不,我、我是有事求见圣上。"安成侯将捏紧了手中的折子,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舒檀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奏折,像是忽然响起了什么,他笑吟吟道:"见到侯爷,我倒是突然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儿来。"

安成侯此时哪里有心思听舒檀拉扯闲话,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殿门。

舒檀自然也没指望安成侯接自己的话,他笑吟吟道:"几年前我在酒楼外碰到侯爷夫人,她愣是将我一位朋友认作了自个儿失散多年的女儿。"

闻言,安成侯的神色顿时一亮,他扭过头抓着舒檀的手问道:"您那位朋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舒檀好笑地看了安成侯一眼道:"您不会也把她当作自个儿女儿了吧?"顿了顿,他忽然收起了脸上懒散的笑意,神情凝重道:"我那朋友姓柳名细细,现如今正是重犯楚皎然的第六女。"

安成侯震得惊了一惊,他急声问道:"你是天子近臣,可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楚家?"

舒檀皱起眉头,叹气道:"谋杀亲王,自然是要夷灭三族的大罪。但是。淮南王本就是戴罪之身,而且目前案件证据不足,一时半刻还定不了罪。"

安成侯脸色一阵惨白,他默然半晌,抓着舒檀的袖子沉声道:"不瞒舒将军,那柳细细正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她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可否在皇帝面前替她求求情,免她一死。"

闻言,舒檀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小侄此番进宫便是得了家母的嘱托,入宫向皇帝求情。只是小侄毕竟是个外人,皇上不见得会答应。若是能在太后跟前说上几句,定然可以保下她的命。"

安成侯听了这话,茅塞顿开,他道:"多谢舒将军指点,我竟是忘了太皇太后与细细的恩典,我这就去见太皇太后。"

舒檀望着安成侯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由放下一块儿大石。

安成侯的话自然比他这个外人有份量,他嘴上虽然说着自个儿要向皇帝求情,但是他心里又何尝不忧心,柳细细那样的身份,若是当真被皇帝注意到,他自个儿可还有半分机会……

想到此,他不由舒了一口气,好在安成侯来了。

而此时的大殿内却同样上演着一幕令人意想不到的好戏。

墨色帘帷后,一风髻露鬓,身形窈窕的人影恭敬地伏倒在明黄色衣袂之下。

坐在御案后的年轻皇帝,手握朱笔,神情淡淡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

"潜伏十三载,幼娘终不负圣上所托。"跪伏于地的纤瘦身影缓缓抬首,露出的不再是花容月貌,反而是一张乌金所制的黄金面具,冰冷而妖冶。

宣幼娘双手捧起,将掌中木盒呈给皇帝过目。

皇帝一个眼神示下,立即便有心腹太监上前将木匣子呈了上来。

木匣子打开,皇帝伸手拿出其中一本册子。随意翻过几页,眼眸不由深邃起来。

过了半晌,他陡然方下手中的册子,径直步下台阶将宣幼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皇帝的目光掠过她脸上戴着的乌金色凤凰面具,后者却是猛然后退了几步,深深地垂下头颅,泣声道:"奴才陋眼,切莫污了皇上的眼睛。"

"你若是这般看朕,实在教朕寒心,朕又岂是那贪恋美色之人。"皇帝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上前执了宣幼娘的手,轻轻拍了拍,复又安慰道:"这些年,你幸苦了。"

宣幼娘听得皇帝如此重情,眼眶不由酸涩,竟是落下泪来。

"承蒙皇上不弃委以重任,幼娘心甘情愿。"宣幼娘泪水盈盈,瞧着皇帝的目光神情若许。

皇帝笑道:"你立了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宣幼娘摇了摇头,却是伏地叩头道:"奴才什么都不要,惟愿常伴帝王侧。"

见状,皇帝快步上前将她再次搀起,半是恼怒半是笑道:"真不知该说是你什么好!"他的目光略过桌上的白玉酒壶,随即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朕便赏你一杯御酒,如何?"

宣幼娘目光微闪,唇边溢出恬静的笑意,娇羞道:"谢陛下。"

近侍太监得了旨意。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上放着一只青瓷冰纹酒壶,一只芙蓉白玉杯。未及走近,宣幼娘便嗅到一股香醇的酒味。

明黄色身影一晃出现在宣幼娘的面前,他从红漆托盘内拿起青瓷冰纹酒壶,酒水汤汤,如一线瀑布顷刻间注满了芙蓉白玉杯。

皇帝温柔地抬手端起白玉杯,笑着递到她的面前道:"天子侍酒。不知这味道如何?"

宣幼娘长而密的羽睫微微颤抖,她垂眸看着酒杯内,酒色碧如玉,长袖微抬,露出底下皓腕凝如霜雪。

白玉酒杯映着绯色唇瓣娇艳似血,宣幼娘蓦然抬眸,看了一眼皇帝,笑吟吟道:"皇上,奴才在陇西的时候捉到过一个老道姑,她师从北海易学大师郎玄,这道姑虽然时时坑蒙拐骗,但也有几分真本事。"

皇帝的目光掠过她手中酒杯,眉眼微挑,惊疑道:"你可请她为你算过?"

宣幼娘淡淡一笑道:"原本我是不信她的。可是不久前我亲眼见证了命理的应验,这由不得我不信。"

四年前,映月被楚皎然封入棺椁之中,棺盖虽未合上,但她四肢皆被长钉钉入棺底,生生地饿死在棺材里。

映月的死正是应验了老道姑的那句,纹理入口,饿死之相。

皇帝轻笑,薄唇划过一抹讥嘲的弧度。

只听宣幼娘捏着酒杯,垂眸低低地笑道:"后来忍不住好奇,将她接入了京城,让她为我算了一卦。"

皇帝眉头不由蹙起,眯起眼睛冷笑道:"江湖术士之言岂可轻信。"

闻言,宣幼娘抬眼。媚意盈盈地瞧着皇帝,痴痴地笑道:"是呢!那老道姑竟然说我会死在最爱的人手里,这怎么可能呢?"

说罢,她猛然仰首,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白玉酒杯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琳琅声响,四周很静,很静,似乎有风吹起了墨色龙纹锦帐,掠过他鬓边青丝入雾。

宣幼娘浅浅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弯,竟是从未有过的俏皮纯真。

"呵!江湖术士的话果真是不能信的……"渐渐粗重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不断地放大。

她蓦地伸手重重按在了龙案上,好支撑她渐渐委顿的身形。

她扬起脸,一弯血痕自唇角蜿蜒而下,那双与凌细柳极为相似的桃花眼迷蒙地望定他,雾气之后是深深的眷恋,她颤抖着伸出手指,似乎是想要触摸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脸。

"皇上,幼娘可是做错了什么?"

皇帝立在几步之外,负手而立,神情森冷的可怕,再不复方才的柔情蜜意。

"你没有做错什么,怪只怪……"皇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而后快速地转过目光,看向远处层层垂落的帷幔。

"怪只怪我生了一张与她十分相像的脸,哈哈……咳咳……"宣幼娘俯身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的身子佝偻,笑的钗环尽坠。笑的泪水盈盈。

许是笑的太过用力,到了最后她竟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随着她的咳嗽鲜血喷了一地,她却是恍若未觉,猛然抬起手指,一把掀开了那张盖在脸上的乌金色凤凰面具。

"皇上,这张脸可还像她?"宣幼娘的声音中再不复一丝柔弱。她语声铿锵,如断金石。

皇上侧首看了一眼,灯火下那张被大火灼烧过的脸再不复往昔明艳,甚至是森然可怖。整张脸黑红遍布,除了一双眼睛,脸上其他部分再也看不出往日痕迹。

她的一生因为这张脸而幸,也因这张脸而悲。

他又怎么会知道。四年前的那一场大火虽是起的突然,可是依他多年的武功修为,又怎么会束手被俘,任由大火毁去容颜。

只因只因爱之深,皮肉尽可去。

"呵呵!"宣幼娘抬手从地上拾起乌金凤凰面具,手指颤抖地掠过鬓边碎发,"皇上。您还记得幼娘与您初遇时的情形吗?不如让幼娘再未您舞一曲如何?"

她说罢,也不管皇帝答应不答应,抬起手指慢条斯理地整起了鬓发。

莹白修长的玉指掠过颈上系着的带子,深黛色披风下垂落在地,露出底下月白色的裙装,那竟是一袭月白色的舞衣,她像是早有准备。

乌黑的鬓发绾作飞云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直垂着雪白的颈子。

宣幼娘托起曳地的长裙,优雅地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舞衣蹁跹而起的瞬间她脑海里回荡的皆是十三年前的江南。

那是一个温煦的春日,园中牡丹花开遍,莺歌燕舞,歌姬蹁跹。

她在戏楼子里粉墨登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唱着那一曲牡丹亭,长袖飞舞,曼声吟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台下叫好声一片,却有人强权富豪见她美貌便要生生掳去。

故事是多么的老套,他为帝王所救,该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偏偏他是男儿身,偏偏他心有所属!

唱到今时今日方才体会戏中所言,只是情到深处,唯有泪千行。

幼娘舞姿柔媚一如当年,雪衣飘举之下,洒落的尽是血泪。

舞到尽处,俯者如愁,仰者如语,合者如咽。

她如一只受伤的白鹤,终于再濒死之际唤回帝王片刻怜悯,幼娘握紧了明黄色衣衫,喃喃道:"陛下,柳细细才是真正的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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