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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小说网 > 凌细柳舒檀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丛兰欲茂
 
难道容貌生的想像,命理也如出一辙吗?

宣幼娘的死终是应了命理谶语,人当真是争不过天的吗?

清荷垂首悲哀地看着地上仰躺的白衣丽人,侍候宣幼娘十三载,倒是头一回替这个女子伤心。

"清荷。"帝王冷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清荷神情一震,俯身道:"奴婢在。"

若是此时宣幼娘活过来的话,定然是惊诧不已的,相伴十三载的哑女竟然开口说话了。

帝王的手指拂过木匣子,抽出其中的一本册子,他甩手扔在了清荷的脚边,"明日你便以凌……"帝王语声微滞,半晌复又冷冷道:"便以凌细柳贴身婢女的身份将这一份证物交给窦武。"

"是。"清荷从地上捡起册子,小心地收入袖中,她知道这东西的分量,更知道这位年轻帝王的冷酷无情。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有两名太监将地上的宣幼娘拖了出去。

见状,清荷不由悄然抬眸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帝王。

她知道太监们将宣幼娘的尸体拖出去,只当作是哪个宫里犯错的奴才,随意地处置,尸体大多也都扔在了乱坟岗。无人收殓。

宣幼娘出身卑贱,死的更是凄凉。

"将他尸骨收殓了,命刘公公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猛然听到帝王的言语,清荷不由诧异地抬眸看向帝王,不经意对上皇帝沉冷的目光,清荷吓的一个哆嗦,连忙收回了视线。

"宣舒爱卿进来吧。"

舒檀甫入殿内便闻到一股混合着血腥的酒香,他的目光掠过地面,依稀可见到砖缝里淌过的暗红。

"爱卿此番借刀杀人用的甚好。"皇帝眸中掠过兴奋之色,他拍了拍舒檀的肩膀道:"不过,此计着实凶险了些。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下次万不可如此鲁莽。"语到最后不免透出几分严厉之色。

舒檀目光沉静,垂首道:"是臣求功心切,未曾事先奏报圣上。"

当淮南王死讯传来的那一刻,皇帝急招他入宫,迎头便问淮南王是否是他所杀。

面对帝王的诘问,他下意识地选择了默认。

他有私心,既不想将她置于险地,又不能让皇帝知道柳细细的存在,是以他沉默了。

皇帝继续道:"朕已着人将楚皎然的底细透露给窦武。想必明日早朝窦武便会上折子求朕诛杀楚氏一门。"

舒檀的神情猛然为之一震,他脸上快速闪过一抹异色,像是飞鸟掠起的波澜,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在四年前,淮南王还是窦武手中护着的宝贝,但是自丽妃,不,如今该说是皇后娘娘了,自皇后生了皇长子,淮南王便由窦武捧在手中的珍宝转变为踩在脚下的瓦砾。

一旦窦武知晓了楚皎然的真实身份。便不会怀疑是有人故意挑拨将军府和兵部尚书府生隙。

无论从哪一点上来讲,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舒檀动摇了。

"皇上,此计虽好,但是牵连甚广,一旦明德太子遗骨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势必会引出当年明德太子谋反一案,朝中与此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臣恐怕会升起无畏的祸端。"

皇帝本以为他会第一个表示赞成,没想到他却成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人。

他转身,将目光对准舒檀,一字一字道:"朕记得,当初你费尽心思查出楚皎然与明德太子有关,朕以为爱卿是朕的知己。没想到箭在弦上,你却打了退堂鼓。"

他自然知道朝中与楚家有牵连的官员不在少数,宣幼娘给出的名单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潜藏在暗中的势力将是不可估量的。

他已下定决心,并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他决不允许自己信任的亲近臣子有丝毫退怯的意思。

诚然,单单只杀一个五品官员掀不起多大的风流,舒檀却是执意不肯将楚皎然的身份公诸于世。

"皇上,请您三思而行。除掉窦武不可激进,只能分而化之,各个击破。"舒檀双膝跪地,仍旧固执己见。

皇帝已等待了十几年,此番又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哪里肯轻易放弃,不管舒檀如何陈述利弊,皇帝便似吃了秤杆儿铁了心。

他眯起眼睛冷冷睨了舒檀一眼,拂袖冷冷道:"朕意已决,你无须再言。"

"皇上!"舒檀抬眸,殷切地望着皇帝,急声道:"臣之所以不肯将楚皎然是明德太子遗孤之事公之于世,只因微臣怀疑楚皎然身后另有其人,当年细柳城之役更是此辈作祟。"

当年战神凌渊力保先帝登基,明德太子与皇位失之交臂,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自太子以下三族被灭。

活下来的党人不在少数,此辈宁愿舍弃家阖家性命,只为保明德太子一线命脉。

眼见着皇帝神色大变,已有几分动摇之色,舒檀又接着说道:"敌暗我明,实不该冒此风险。只要楚皎然一日关在刑部大牢,那些人一日不得安生,总有露出水面的时候。"

舒檀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机会难得,若是计算周密,加上雷霆手段,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

除掉窦武,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皇帝沉吟半晌。回首看了舒檀一眼,淡淡道:"你先退下。"

临去前舒檀抬眼,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些许端倪。

他深知皇帝被窦武压制多年,做梦都想着能摆脱窦武的钳制。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不可能轻易放弃,他也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间说服皇帝。

他需另想对策才是。

待舒檀退出大殿,皇帝独自行走在高旷的殿宇中,明黄色衣衫郁郁而行。

帝王立在宫门前,目光掠过阶前肃然而立的禁军兵士,遥望向天际漫过半山的残阳,喃喃说道:"丛兰欲茂,秋风败之!"

蓦地,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太监道:"速招谢伯瑜入宫。"

舒檀离开宫殿之后,迅速向长信宫行去,只希望安成候尚未离去。

待到了长信宫外向守门的宫女打探方知安成侯已走了有一会儿了,他心头一凛,转身便匆匆向宫外行去。

这一路匆匆地赶,终在宫门外将安成侯追上。

舒檀来不及客套,上前便问道:"如何,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说?"

安成侯一脸的喜色,见到舒檀连忙迎了上去道:"太皇太后愿意为我做主,明日她便下诏将细细接入宫内,再由我带回侯府。"

听了这话舒檀不仅不喜,反而露出忧虑之色,他上前几步将安成侯引到角落里,沉声道:"方才皇上召见我,说是大将军手中已握有楚尚书谋反的罪证,明日便要当堂揭出,届时再想将六小姐带出楚府将难上加难。"

安成侯听罢,亦是脸色大变,他急声问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案子一时顶不下来吗?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舒檀意识神情凝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斟酌再三,他道:"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再入宫请示太皇太后也来不及了,不如您便借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去楚家要人,想来刑部也不敢不将太皇太后的话当回事儿。"

此时,舒檀的心里却有了另一种打算,纨素在楚家找了一夜都不曾寻到柳细细,想来是楚惟深有了动作,细细此时定然是处在龙潭虎穴之中,迟一步便要生出更多的事端了。他只有拿安成侯作幌子,声东击西,以此来试探楚惟深。

安成侯本就有这个意思,但是有前几次被轰走的经历,他生恐此次又是无功而返。

他犹豫道:"监守楚府的是大将军的亲信,恐怕是见不到太皇太后手谕不肯放人?"

窦武的跋扈在朝中人尽皆知,监守楚府的人既是窦武的亲信,自然也不是好说话的。安成侯有所顾虑是在所难免的。

舒檀却是一脸坚定,不容安成侯有丝毫的顾虑。沉声道:"您放心就是,我这就回府请母亲入宫请示太后。"

得了舒檀的允诺,安成侯不再顾忌,两人匆匆拜别,各自行动。

舒檀从家奴手中夺过马缰,翻身便要上面,身后却突然有人唤道:"舒将军,慢走。"

他回过头见是方青墨,不由扬声说道:"方将军若有事可他日再谈,在下有要事在身。"

方青墨却是三两步上前,径直拽住了舒檀的马缰,沉声道:"是不是细细出事儿了?"

从始至终方青墨都不曾见过柳细细,他与柳细细的交谈仅止于书信。

数日不曾得到柳细细书信,他自然也就猜到了柳细细出事儿了。

舒檀也不好瞒着,皱了皱眉,沉吟道:"她失踪了。"

方青墨心中猛然一紧,伸手抓着舒檀的衣领,冷声道:"带我一起去。"

既然被方青墨知道了,舒檀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细细是在楚家失踪的,我打算探一探楚府。"

"带上我。"方青墨毫不犹豫地从家奴手中牵过马缰,利索地反伤上面。

整整一日一夜了,凌细柳自卑楚惟深带入这个暗室之中便没有合过眼,倒不是她不想睡,只因身后的墙壁那段不断地传来鞭笞声,及女子痛苦的呻吟声。

每每她合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地都是谢云怡满身鲜血的身体。

她明知道楚惟深是不可能将谢云怡鞭笞至此的,隔墙房间里的人很可能只是个替身。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但是心中的胆寒与忧虑,时时地跳出来,告诉她,万一呢,万一里面真的是谢云怡呢?

在这样的害怕与担忧中,她生生地睁着眼睛过了一日一夜。

寒冷与饥饿也在不断地摧残着她的神智,在这个没有白日与黑夜的空间里,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时间,想着夜晚快要降临了。

楚惟深快要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黑暗中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咳嗽声。

"轰隆!"一声闷响,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

光明到来的那一刻。凌细柳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留下了泪水,她抬起手遮住眼前明亮的灯火,泪水滑过脸颊。

"如何?已经过了一日一夜,你可是想通了?"

湿冷的声音亦如这阴暗的密室,让凌细柳忍不住打了寒颤。

见她沉默不语,楚惟深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孩子,别怪我没有给你机会,生死往往就是一念之间。"

许久未曾饮水,凌细柳的嗓子有些干涩,她抿了抿唇。虚弱地撑起身子,手掌按在冰冷的墙面上,她勉力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楚惟深一眼。

俄顷,她忽然开口道:"他怎么样了?"

凌细柳虽然没有指明道姓,但楚惟深很清楚地知道柳细细口中的'他'是谁。

他冷哼一声道:"算你还有些良心,不过在我看来你也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试图让我放了你而已。"

"他怎么样了?"凌细柳却像是没有听到楚惟深的嘲讽,她执意地询问他楚皎然的情况,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

楚惟深想着她死到临头也懒得再与她计较,就算是发发善心,了她死前一个心愿。

一想起楚皎然在牢狱中拒人千里的样子,楚惟深便是一肚子火气,他冷哼道:"他很好,便是宁愿自己死也不肯将你供出来。"

凌细柳的掌心本已攥出细密的汗水,此刻听到楚惟深的话,紧攥着的手指缓缓地松开,微垂的眉眼间溢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如她所料,楚皎然没有供出自己。只是此刻亲耳听到楚惟深说出事实。她嘴上在笑,心里却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儿大石头,堵得厉害。

明明她该是高兴的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楚惟深破天荒地表现出他的大度来。

凌细柳如具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站了半天,最后,抬起头,双眼迷蒙地看着楚惟深,淡淡笑道:"楚大人,细柳城十万百姓间接死于你手,你背下如此多的人命,夜里睡觉都不会被噩梦惊醒吗?"

闻言,楚惟深的瞳孔骤缩,猛然上前几步,深深地盯着凌细柳道:"你怎么知道?你是细柳城的幸存者?不,不可能,这件事儿你不可能知道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知道这件事儿的人世上不会超过五个,知情者皆已命丧黄泉,他在脑子里将知情人的名字一一念过,心道难不成是曹参泄露了风声?

凌细柳悄然打量着楚惟深,将他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身体在一瞬间寒彻似骨。她不过是试探之言,并无丁点儿的证据。

哪里想到随口一扯便试出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桩大案,看来细柳城之役的幕后黑手不仅仅是骑都尉曹参,曹参充其量不过是一把刀,而真正握刀的人却不知是谁?

凌细柳想到此身体便抑制不住地颤抖,可恨的是楚皎然给自己喂了药,在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的情形下,不说是杀了楚惟深,便是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细柳半倚在墙壁上,侧首虚弱地笑道:"知道的可不止我一人。"

"你!"楚惟深已是恼羞成怒,如此机要的秘密竟被一个小丫头捏在手里。

战神凌渊是大宁的开国功臣,凌家更是世代出良将,凌家世代守卫大宁疆域,守卫大宁百姓不受外族侵略。

在大宁百姓的心目中,凌渊乃至整个凌家都是无法抹灭的存在,尤其是在发生了侯晋之乱,羌宁之战后,百姓们愈发想念凌家。

百姓们想着若是战神还在的话,羌人又如何敢掳掠边城。便是京中权贵也时时会想,若是凌家人在的话,晋王之乱又怎么霍乱全国,致使子女流离在外。

是以,楚惟深谋害凌家之事一旦为世人所知,必然会受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凌细柳却在此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在楚惟深进门之后,她察觉到了楚惟深眼中深深的杀意,她胡乱说出的试探之言竟然在冥冥中救了自己一命。

由此,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知,她一口气还未咽下,楚惟深却陡然弯下身子,大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三言两语便想逃脱一死。"他直起身子,眯起眼睛,冷冷道:"知道这件事儿的人都死了,你也不例外。"

凌细柳按在墙壁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终是没有躲过这一劫。

难不成她真要命丧于此吗?

楚惟深转身退开,冲着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外面便进来了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手中正捧着一个黑漆芙蓉花托盘,托盘上叠着一件儿雪白的白绫。

凌细柳的眼睛猛然一缩。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楚皎然的尸首,还没有查出细柳城之役的幕后黑手,还没有亲自在祖父坟前拜祭……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她不能死。

她此时是真的害怕了,重生以来的这六年她何时这般无助过,死亡与她不过是一步之遥,她的鼻端甚至已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已记不得上一世身死之时的恐惧,但却知道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可怖。

眼泪猛然坠落,划过脸颊,于下颌处凝聚。重重地砸在尘埃里。

她哭,不是伤心,只是绝望。

黑衣男子拿起白绫,雪白而柔长,如此美丽而纯洁的物事,竟是要人命的利器。

凌细柳不住往后退,直到背脊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墙面上,她知道已是穷途末路,退无可退。

男子执起白绢,微黑的双手捧着一抹白。徐徐向她靠近。

"呲!"白绫猛然袭上凌细柳白皙纤细的脖颈,她的脸色没一会儿便涨红,另一名男子也加入到杀戮的行列,一人执了一端,却是配合有度。

在凌细柳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白绢猛然一松,她不由咳嗽起来,张口大力地喘息着,就在她感觉稍微好些的时候,白绢又是一紧。

她的手指挣扎着想要将白绢抓下来。但这只是徒劳的挣扎,在死亡面前微乎其微,不过是徒劳之举。

两名男子左右交换身形,快速地跳动,凌细柳的脖子再次一松一紧,在死亡的边缘不住地挣扎。

此时她脑海中残留的意识告诉她,这是宫人执行缢刑的套路,一紧一松,整整三次,好教犯人在死之前深受折磨。

但是这最后一次却是实打实的。

凌细柳感觉到天地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周围的空气稀薄的令她绝望,她的双脚在慢慢离开地面,绣着忍冬花的粉红色绣鞋露出了裙面。

粉色花瓣在风雨中不断地挣扎着,渐渐地风雨将歇,花瓣与枝头颤颤,终被风霜击落,于秋风中飘摇。

"噔噔……"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逼来,重重地回响在空旷的暗道中。

凌细柳恍惚间仿佛是听到了雷雨的声音,依稀是十四年前武侯祠前的那个雨夜,紫电惊雷,风雨交加,无尽的寒冷与黑暗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

"主子手下留情,柳细细不能杀,不能杀……"

云燕人还未到,声已先至,她飞奔到暗室之中,也不管楚惟深的命令,径直上前与两名男子纠缠,抬手便要扯下凌细柳脖子上挂着的白绫。

"混账东西,你来做什么?"楚惟深气不打一处来,见状冷冷喝道。

云燕手上动作不止,扭过头便对楚惟深道:"您若是杀了她,主子也活不了。"

楚惟深道:"你也疯魔了吗?便是他再痴情,到时候人死灯灭,他还能怎么办。"

见楚惟深不明所以,她连忙挡在凌细柳跟前,将她拦腰抱在怀里,泣声道:"小主子给这丫头为了生死蛊,主子自个儿吃了母蛊,子蛊喂给了柳细细。若是柳细细死了,主子也会顷刻丧命。"

闻言,楚惟深身子剧烈颤抖,不敢置信地瞪着云燕。过了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几分道:"快,快救她!千万不能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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