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
向玉龙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突然双眼圆睁，直直的盯着天花板的白炽灯。那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向敏的脸，她宛如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脸。那圆鼓鼓的腮帮，尖尖的下巴。又长又密的睫毛，眼角微微向上剔着。
她仿佛在对他笑着，嘴里不断喊着：“爷爷！爷爷！”
那薄薄的红嘴唇，轻轻上扬，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温暖。这温暖吸引着向玉龙不断靠近，不断靠近……
最后一秒，向玉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瞳孔渐渐失去光泽，呼吸也在付春娇的哭喊中，慢慢停止。付春娇的心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地锉着：“爸！”
向辰的脑子顿时轰地一阵，像爆炸了一样。全身僵直而麻木，怔怔地瞪着两眼，仿佛与世界脱了节。
“老爷！”
徐叔猝倒似地后退几步，后背重重靠在墙上，眼泪陆续地流下来，倒垂下头发蓬乱无比，完全掩没了眉额。他的哭声如质直的长号，毫不掩饰的爆发出来。
两人的哭喊，让向辰心底的刺痛持续扩大，扩大成了一片迷惘怆恻。那从向玉龙嘴里最后喊出的名字，久久回荡在他耳边，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从身后的门外，忽然涌进很多护士和医生。他们冲散了向辰与向玉龙紧握的手，开始在他身上使用急救仪器。
“爷爷？”
向辰望着眼前混乱不堪的一幕幕，恍惚记起，就在刚才，他是怎样送别了一个所爱之人。他的心开始痛起来，不常哭泣的眼睛里竟然淌下了泪水。
在那喧嚣之中，向辰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外。步伐僵硬而饱含痛楚。
见他离去的身影，付春娇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却发现向辰五指冰凉，神情麻木，内心痛苦得脸上的肌肉也在抽搐，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的木偶。她才意识到，他需要时间和空间缓解悲伤，他需要独处，不想任何人打扰。
付春娇便松开了手。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曾经儿子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她兀自站在冷风里，象木雕泥塑般的一动也不动，仿佛儿子从她的心上系了一条绳索；走一步，一牵引，牵得她的心阵阵作痛。
耳边却突然传来仪器“滴”的声音，那宣判死亡的声音，似乎在告诉所有人。
向玉龙死了。
向辰的脚步在原地顿了顿，他想快点逃离，回家，回到向家就能看到向敏灿烂的笑容，看到向玉龙慈祥的脸！是的，回家，他要回家。向辰当时的心情，只有无法描述的复杂。
不知道伤心，也不知道悲伤，更不知怎么发泄内心的痛苦。他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个劲地向下坠下坠。
恍恍惚惚走到医院门口，手机不安分的响起来。
手机里李佳薇急切的声音，好像隔着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他听不太清。
“辰，怎么样了？没什么事吧？”
“喂，你说话呀！辰？”
“你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他很想回应李佳薇，却感到喉咙发不出声音，像被什么紧紧捏住。眼前的天空大雪纷飞，是迷茫的一片，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他头上、脸上。也打在他的心上。那样冷，那样沉，那样痛，他好想大哭一场。
电话最终在向辰的沉默不言中挂断。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坐进出租车，如何回到向家，如何走上那条楼梯，如何找到属于自己的房间。
最后如何锁上了那扇熟门。
房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向玉龙还是派人每天打扫。因为从向辰走的那一天，他就开始期盼他会回来。而他辜负了向玉龙的期望，让这间房子空置了那么久。
一种负罪的心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悔恨就像沉重的夜雾一样四处弥漫。
向敏也是，向玉龙也是，他们的死都是他的错。
向辰踉跄着躺在床上，精神松弛下来，感觉浑身像一滩软泥，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双手软绵绵地拾不起来。
即使疲倦至极，想迷迷糊糊的睡一觉，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睡意从四面汇聚，可是如合不拢的开关。右边厚重的窗帘里，露出一条缝隙。外面的世界就从这条缝隙，侵蚀着他所拥有的黑暗。
太亮了。
他这样缩着在柔软的床上，好半天，才把最初的慌乱迷惘痛苦理清。
刚一理清，却感觉到一种扎心的痛，像被医生猛然打了一针盘尼西林一样，不但痛，而且痛得出奇。
向敏和向玉龙的事，就像是向辰在长满荆棘的路上，采摘的一颗苦果。他不得不独自吞咽下去，感受着它那苦苦的汁液，每时每刻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掉下了一个万丈的深渊，黑暗像山包围着他。嘴里说不出来一个字，仿佛要窒息一样。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和他此刻所感觉的痛苦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锐利，那样深刻，又是那样复杂。
而被突然挂断电话的李佳薇，坐在病床上，回想起向辰刚才的异常，心里打了个扑棱，背上像长了个钉子，再也坐不住了。
那一刻，她的脑子乱成麻线，像有许多小虫子在里面蠕动。看向辰的反应，向玉龙是不是死了？否则向辰不会这么奇怪！
不行，她必须赶到向辰身边，他现在非常需要她。
想到这里，李佳薇掀开被子，悄悄去扯手中的输液管。谁知道指尖还没碰到针管，门边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害了，自己都可以抽针了？”
吓得李佳薇双手一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现场发现。她尴尬的收回手，回头时灿然一笑，脸上漾出一片明媚，如雨后润郎的晴空。
“哎呀，是小锋啊？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陈凌|锋在她笑容中微微失神，该死，难道她不知道这笑容。有多让人把持不住吗？
“本来是没什么空，但看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即使没空也要常来看看你了。”他别开目光，掩饰好刚才那怦然心动的感觉，走过来把李佳薇塞回被子里。
但她却因为担心向辰，心里焦躁难耐，忽而像火烧在炙烤，忽而像水在冲刷，忽而又像有石头压着，情绪没有一刻放松。
“小锋，我现在必须离开医院，我要去找向辰，他……”李佳薇欲言又止，只一会儿工夫，心又被拎到半空中。
“他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你是他女朋友，不是他妈。”陈凌|锋替她把被子的边角都掖好，脸上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继续说到：“而且以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再离开医院了。我警告你，你的脑子要是再撞一次，就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到时候就算是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你！听懂了吗？好好躺在这儿。”
被迫躺在床上，李佳薇看着天花板，胸腔翻滚的这股烦躁，就像脑子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好好，我知道了，陈大医生，你就别在我耳边唠叨了。不忙吗？快去忙吧！我保证老老实实的躺在这儿！”李佳薇催促着，好像很听话的冲他笑起来。
这句话，像冷水迎头盖下，瞬间凉透了他的心。本来还有很多话，却见如此她迫不及待的想自己离开，终究什么都不想说了。
佳薇啊，你就真的什么都不想对我说吗？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嗯，你好好休息。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吧。”他转身，双手插进口袋。此刻的心情，却像慢慢黑下来的天色一样，暗淡无光。
从大学的时候开始，李佳薇每一次，都会用一个接一个的拒绝，把他心头的希望之火浇灭。
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吧，继续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毕竟朋友不会有分离，朋友才能陪在身边。
然而，李佳薇怎么可能会真的听话，乖乖躺在床上等着向辰回来？别开玩笑了。陈凌|锋还是太不了解她。
等他一走，她便毫不犹豫的拔掉了输液管，随着手背上漫出来的血，她用压在针头上的棉球贴，紧紧按住针孔。俯身拿起椅子上准备好的外套，往外轻轻走去。
沿路的护士问她去哪里，她敷衍着说要去卫生间。
就这样顺利的到了楼梯口，从未有过的迟疑忧虑，像一条条越拉越长，扭扯不断的尼龙绳缠绕着李佳薇。是坐电梯还是走楼梯，哪种方法不会被陈凌|锋发现？
也许不是陈凌|锋不了解她，而是她太不了解陈凌|锋了。
所以当李佳薇穿着外套，从三楼的侧楼梯往下跑时，猛地停住了脚步。因为她远远望见，有人正靠在楼梯转角的窗边，静静凝视着三楼的她。
陈凌|锋穿着长长的白大褂，里面是简单的牛仔裤，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两只眼睛在眼镜后散发着淡淡光芒。
好像知道她会来，已经在等了很久。
“啊！”李佳薇就像听到地震即将发生一样，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表情略显尴尬，她把垂在耳边的长发别到耳后，侧过头来对他咧咧嘴，尴尬不已。
“这么巧啊！”
“准备去哪？要不要我开车送你？”现在的陈凌|峰,对着楼梯上的人微微颔首一笑。
这笑却让李佳薇感到毛骨悚然，她扭转身子，向左向右顾盼了一会儿，故意挤出的微笑浮上眉梢。她一拍手，大步往自己的病房迈过去，嘴里还说道：“哎呀，我不是准备找厕所吗？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看着她逃也似的消失在楼梯上，陈凌|锋的笑容冻结在嘴角。他默默转身，视线往外望去。
在那已经积雪的停车场里，突然驶进一辆白色轿车。
车门打开的时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出现在皑皑白雪之中。随后一张熟悉的脸，跃入眼帘。
陈凌|锋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定格。
为什么这个人会是顾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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