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陆寒光独立起来，真是相当可怕，什么事都考虑得非常周到，什么事都弄得好像已经写在日程表上，安排得明明白白。
别人都以为，是他肖哲野在照顾陆寒光。像救世主一样，辛辛苦苦，不辞劳碌。只有瞎了眼又蒙了心，才会如此放低身段。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陆寒光很厉害。
肖哲野到现在做的，无非就是把意志强加在陆寒光身上，不停地把他拉“回来”，不要超出普通人的框架。
仅此而已。
现在，肖哲野突然想给陆寒光一个自由了。
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自由自在走在大街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框架？
第二天一大早，陆寒光在闹钟铃声中醒来。肖哲野虽然也被吵醒了，但这个点着实违反了他的生物钟，所以还有点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所以陆寒光直接往他脸上倒了点凉水，惊得肖哲野一个翻身躲开。
好了，这不就清醒了？
相比平常上学，这回确实早得过分了点儿。毕竟陆寒光这边，住的还是老城区，那心理医生很出名，肯定不会窝在这么远的小地方，他跑一趟，光路上坐公交车就要晃个两小时。
而且陆寒光人生地不熟的，等慢慢找到那个小诊所，估计也很久了。
肖妈妈今天好像也有什么事，夫妻俩比他俩起得还要早，做了早饭，留在桌上。
陆寒光有吃一部分，纯粹是给两个长辈面子。节食的习惯，他还是会保持。
下楼后，从前摆鸡蛋饼的摊子，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就停在楼下。这里很安全，一般不会有城管跑来巡查。老夫妻俩分别站在两个地方，守着两个铁炉子，这样效率更高一些。
一勺面糊浇上去，立刻开始滋滋作响，升腾起白色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光看着，就能想象到炉子的滚烫。
陆寒光莫名其妙地，就在楼梯边停了下来，静静看着那摊子。
他家的鸡蛋饼很受欢迎，明明还是大清早的，已经聚了好几个人在边上。随着蛋黄被铲子搅碎，和蛋白囫囵混在一起，在饼皮上慢慢凝固，旁边有人伸出手，冲掌心哈出几口热气，然后搓一搓，好像是等得太冷了。
终于，一个饼子好了。
老奶奶熟练地将它折叠起来，塞进那种再便宜不过的批发塑料袋里。路人赶紧接过，用二维码扫了钱，溜走了。
陆寒光就看着那人远去，跑得十分匆忙，正如几天前，心里怀着不好的预感，却还坚持等在这儿买鸡蛋饼的自己。
他瞬间瞪大眼睛。
陆寒光突然意识到自己变了。
他居然希望这个做鸡蛋饼的老头子和老奶奶也赶紧死掉。他们是无辜的，却好像突然变成了罪恶根源的一部分，最好赶紧从他面前消失，不要再刺激他痛苦的大脑。
甚至，下去给妈妈继续做鸡蛋饼，也是极好的。
这一刻，陆寒光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喉咙也在不停抽搐。
他什么都吃不下了，只好匆匆招呼肖哲野，快点走。
两个小时，公交车从偏远的老城区出发，一路晃晃悠悠，连喇叭都懒得响一声，遇到有人招手就停一下，佛系得很。所以这个速度，也是可想而知的。
陆寒光坐在窗边，人也一直看着窗外。
从白石灰真的已经变成灰色，甚至脱落的斑驳墙壁，再到突然变得时髦许多的高楼。他们到了汽车站，下车，又去坐大巴。
大巴就快多了。
开呀开，驶离城市道路，外面突然变成了大片大片的田野，夹杂着鱼塘，玫瑰花田和大棚。从高速公路上看，挺像陆寒光小时候过于幼稚，在桌子上用铅笔自己画下的区域块。
当时他总想象桌上会拥有自己的田。
最后，大巴驶上高架桥，那就真的变成了灰色，全是盘盘绕绕的路，和不远处的高楼大厦。
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陆寒光收回视线，闭上眼睛，静待车到站。
他已经好久没来这座城市了，也就小时候，他爸还有心情出钱，让他妈带着孩子来玩一下。
也不算这座城市吧，就是另一个区而已，发展得比他们老城那边好。所以他刚下车的时候，头发被旁边穿堂风吹得各种乱飞，看着眼前匆匆而过满脸疲惫的旅客，甚至很懵逼。
像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确实也不一样了。
陆寒光甚至很感谢这种不一样。因为大巴车也变得先进很多，有了棒棒的空调和换气系统，他不会再被脚丫子味熏得头昏眼花，只等一开门就冲出去对着垃圾桶呕吐。
去心理诊所又得花点功夫，好在他早就把路线记在手机里，直接按部就班就行。
陆寒光本来以为，所谓心理诊所，应该藏在某栋大楼上的一个小办公室里，可能要七拐八绕地才能找到。毕竟地址上，还标了个很具体的门牌号。
结果下车后，一转身，一抬头，心理诊所的牌子就在马路对面高高挂着。
老板大大方方在这地方建了一栋两层小楼。虽说四线城市的繁华之地，够不上寸土寸金四个字，但能单独在市区占这么大块地，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肖哲野个子太高，陆寒光嫌他挡视线，特意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左右张望一下，这才开始过马路。
他俩身份倒好像反过来一样。陆寒光虽然腿短了点，却坚决大步走在前面，昂着头，一副独行侠的模样。肖哲野当然懂他的意思，只是默默贴在后面，并没有追上去彰显自己Alpha掌控力的意思。
有些沙文主义Alpha，真的就会这么干来着，恨不得把Omega弄成跟在后面的仆从，幼稚无比。
大概率是会有人羡慕的，但陆寒光本人，好像从未意识到，被肖哲野选中——这是件值得感激和骄傲的事。
心理诊所，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它并不像一座医院。
不白，也不死板。
在闹市区内的这扇大大的玻璃门，既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又向外面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它自己。
就像人和这个世界，必须交流，必须融合。你以为你看到了全部的我，我以为我也接触到了全部的你，其实不是。世界可以更大，人也可以藏得比世界还要深。
诊所的墙都是暖暖的淡粉色，墙上还挂着一些很幼稚的，一看就像小孩子天真烂漫随手涂鸦的画作，色调都是暖融融的。
不得不说，有点少女心啊！
陆寒光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恶意猜度了一下：要是有个专门对粉红色和熊孩子画作心理过敏的病人走进来，该怎么办？
前台是个帅气的男孩，脸上化着猫眼妆，眼角上翘，配上一头碎碎的短发，有种别样的妩媚。右侧耳尖，而非耳垂上，戴着一个耳环，随着他身体的轻轻摇晃，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个Omega。
陆寒光看他的第一眼就可以判定了。可能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新磕了一颗抑制剂，所以现在闻不到什么信息素的味道。
不过说真的，看他坐在那儿还要托着下巴晃来晃去的样子，挺骚的。
而且！一点也没有想要招揽客人的意思！
陆寒光对这点倒是无所谓，自己走到前台，把预约的短信调出来给他看。
对方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眯着眼念道：“陆寒光，昨天预约的。来得挺准时啊！”
陆寒光：“嗯。”
他以为接下来该干点正事儿，结果男孩的脑袋又一抬，视线一转，目光就成功和个子更高些的肖哲野对上了。
男孩立刻吹声口哨，抛个wink，一套操作十分连贯，模样轻佻：“呦，这位Alpha小哥哥很帅嘛！”
肖哲野没理他，他也不甚在意，拿起一张表格交给陆寒光，又把笔递过去，示意陆寒光填一下。
于是陆寒光就低头填表。
男孩则一直盯着肖哲野看，目光大胆。肖哲野选择盯着陆寒光，结果陆寒光的脖子就跟着动笔的节奏一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里有肖哲野经过深思熟虑，自己留下的标记，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骨节，只是不太清晰。
当然，说是深思熟虑，其实也没给他多少时间。
在陆寒光眼里，那大概只代表着两个字——冲动。
一点也不尊重别人。
陆寒光填好表就把表一丢，谁也没看，高傲地转头走人。
肖哲野拔脚正要跟上，男孩却突然说话了：“你妻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你俩真的结婚了吗？”说着，他拿起单子低头看了眼，恍然大悟抬起头：“哦，未婚！”
等他说完这句，人早就从柜台前跑走了。
男孩撇撇嘴，似乎对这一上午就连续遭了两次冷落的状况有点不满。
陆寒光根本不需要前台指路，因为他聪明。进入走廊后，他只随便瞥了两眼，就立刻意识到，这里居然只有一个医生，就是他预约的那个。
戴着眼镜，是那种儒雅随和的长相，但很年轻。他的照片就挂在门旁边的墙上，还在微笑，下面有他的名字和职位。其他门，都各有作用，但无一例外，都不是医生的办公室。
陆寒光敲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便拧开门锁，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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