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哲野本来想跟上，陆寒光却在踏进门的那一刻，突然转过身来。
他的身体，还抓着门把手的手臂，再加上半关上的门，刚好完美地把这扇门给卡住。
陆寒光只看了一眼。他脸上是没有表情的，眼神也十分平淡，几乎没有传达出任何意思。但就这一眼，已经足够肖哲野懂了。
所以他乖乖收回本来要踏进去的那只脚。
当房门关起，他也只能转过身，去墙边的长椅上坐着，空等，等到陆寒光出来为止。
医生已经在等着了。毕竟他们已经约好了时间，而通常，看病的人都会早一点来。陆寒光发现他真人和照片长得一样，甚至要更帅一点，心里算是放下一点点了。
真的不是对长相有什么歧视，但是，当陆寒光正在寻求帮助的时候，看到一张特漂亮的脸，确实能让他安心很多。
好吧，这可能就是一种歧视，毕竟一点儿也不平等。
对方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寒光拉开椅子，坐下。
开场白第一句就是：“你长得不错，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差不多的话，由他说出来，居然没有一丁点轻浮感。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低了头在整理资料，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非得直勾勾地盯着人脸瞧。
陆寒光礼尚往来，夸了句：“你也挺好看的。”
医生没憋住，噗呲一声。
陆寒光本人倒是毫不在意，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开始把资料往外拿。也就几张纸。
他妈妈山？与？彡？夕跳楼之前住院的病历，当然是电子病历，医生的鬼画符自己都看不懂，更别提跨界让心理医生看。
还有跳楼以后，警方出具的死亡证明，尸检报告，案件记录，证明人确实是自愿跳楼而亡，而非任何人陷害。
最后是陆妈妈生前写下的最后一封信。
他将这些都放在桌子上，一一摊开，一览无余，方便医生挑选自己最感兴趣的看。
他自己也是低着头，默默盯着它们。
每当陆寒光看着这些资料，都会觉得羞愧。他早该劝妈妈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长期家暴，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他确实也劝过，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妈妈坚决不去，他也就没有再坚持。否则现在摆在这里的，应该还有以往每次家暴的伤情证明。
终于等到陆爸爸按捺不住，在单位也动了手，所有人才得知，陆妈妈的身体已经垮了，累及内脏。
就这一次，就成了尸检报告。
陈茗小心地拿起资料，认真翻看。他倒是不怕浪费时间，心理诊所比普通医院麻烦得多，会为每个病人留出充分的时间。
下一个预约，直接排到了今天下午。
客人有意让他看，他就会充分利用这个时间。
看到一半的时候，陈茗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抑郁。
等看到陆妈妈的遗言，他的表情已经非常凝重，完全不像个轻松自如的心理医生。
太压抑了。
身为Omega，被命运和身体限制，无法离开标记自己的Alpha，无法离开危险的家庭，身边还有幼小的儿子，只能忍受家暴到死。
让孩子逃离不幸婚姻的办法，竟然是强行把他塞进另一段婚姻。
“我妈妈一直在忍受家暴，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做饭打扫洗衣服，家务活一手全包，白天还要工作，很努力维护这个家庭。但是我爸脾气暴躁，在外面不痛快，就回来找痛快，经常打人加言语侮辱。我被Alpha标记以后，你已经在信里看到了，因为我说暂时不结婚，她就骗我说想吃鸡蛋饼，我去买，她就趁着我出门的时候，直接跳下去了。”
陆寒光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当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只不过，陆寒光真的很怕自己哭出来。
陆寒光还是坚持自己的倒霉原则：在Alpha面前哭，很丢人的。他又不缺那点用眼泪换来的怜惜。
陈茗将资料都看完，按原来的顺序收拾整齐，又还给陆寒光。
“你今天，不是来问你自己的？”
“不是。我想知道，我妈不光是身体上出问题了，她的心理上，恐怕也病得很严重吧？”
陈茗点点头：“根据我的个人经验，她应该是抑郁症，现在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病，但对它还不够了解。往往到了真的出事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他还有半截话没说完。
陈茗本来很犹豫，要不要说完剩下的，但，当他看向陆寒光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定是个非常敏感的Omega。
他眼睛里那一瞬间的犹豫，可能已经伤害到对方。
所以陈茗还是认怂地说了。
“这在Beta家庭中姑且算是一件稀罕事，但在A+O的家庭组合中相当常见，原因你也亲身体验过了。Omega离不开Alpha，Alpha却可以肆意妄为。虽然有法律保护，但标记一旦形成，那就解不开，这是生物法则，法律也不能掌控它。Omega只能依附于Alpha，甚至在遭受伤害的时候为他开脱。”
陆寒光若有所思，却未对此作出评价。
陈茗又在内心挣扎一番，生怕他听不进去，补充道：“我的病人中，遭遇这些事的Omega真的很多，你也是个被标记的成年人。我们说嫖娼犯法，招妓犯法，但是出轨，对于原配来说，那只是个道德问题，只要伴侣没有标记别的Omega，那就算不上重婚，其实法律也拿他们没办法。”
陆寒光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放心，我不会重复我妈的悲剧。”
陈茗却反问：“真的吗？”
“大概吧。”
陈茗摇摇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死了的人已经无所谓了，她已经去了，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你最多可以指望人真的有灵魂，还飘在空中看着你。但是，作为活着的人，我希望你能了解一下心理疾病的相关知识。”
陆寒光没说话，只是保持这种安静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状态。
随后陈茗弯腰，从桌子抽屉里翻出一叠资料，递给他：“PTSD了解一下？”
后者只好就地翻起了资料，了解所谓的PTSD。
哦，和他一直以来怀疑的那件事儿挺契合的。陆寒光现在正陷在这个怪圈里，一边害怕自己出不去，一边又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出不去。
但事实就是，他确实陷在里面出不去。
他很快看完了，试图把资料还给陈茗，陈茗却把手背到身后去，不接。
“今天我不会管你什么，也不会让你吃药做治疗，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从现在开始就做知情人，总比将来疯了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今天做的这一切，都非常明智。”
然而明智的陆寒光伸出手，不容置疑地将资料按在了办公桌上：“嗯，不过资料真的要还给你，我不能带走，对不起。”
陈茗一脸疑惑。
陆寒光笑笑，解释道：“我妈死后，我爸痛哭流涕保证再也不打我。葬礼结束第一天还是第二天来着，他就冲进学校把我打伤了，我也捅了他一刀。警察判定我是正当防卫，同时也把我判给了Alpha的家庭，现在他和他父母，才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让他们担心，网上自己查查就好了。”
陈茗无法，只能点点头，将资料重新收起来。
陆寒光站起身，冲他笑笑：“那么，陈医生，我先走了。以后有事我还会联系你的，再见。”
陈茗也站起来佯送了他一下：“随时为你排忧解难，再见。”
然后陆寒光出了门。
肖哲野已经认真等很久了，这段时间他好像一直在频繁地看门，所以陆寒光一出来，他就立刻发现，然后站了起来。
陆寒光瞥了眼他坐过的椅子，若有所思。
“你没偷听？”
肖哲野淡定如斯：“没有。”
“真的没有？”
“心理诊所隔音效果应该很好吧？什么都听不到，怎么听？”
他脸上甚至能看出疑惑两个大字，真挺像那么一回事。陆寒光果断走过去，弯腰在椅子上一摸。
陆寒光自己的手指很冰，就这么一摸，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真的坐这么久，凳子会是凉的？”
当然，他也只是平平淡淡反问一句，随后就转身走人。
生气到极致的表现，大概就是，甚至不生气，没必要生气。
陆寒光直接放弃治疗了。
肖哲野只能跟上。只不过，在路过前台的时候，他却像突然对那个Omega男孩产生兴趣似的，侧过头，多看了对方两眼。
后者也迅速作出反应，回了一个媚眼儿。可惜速度还是慢了，等这个媚眼飞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迈出门，只媚了个寂寞。
男孩没忍住，当场又追加一个白眼，买一送一。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打开。陈茗双手插兜，白大褂和里面的外套都放心地敞着，很是悠闲地走了出来。
“他们走了？”他问男孩。
后者点点头，顺便嘲讽一句：“你要是出来早两秒，说不定还能追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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